第71章 面不改色撒謊

2024-06-10 03:18:41 作者: 林與舟

  「這麼緊張做甚,我又不是流氓痞子?」

  樓嘉敏瞪著細長的丹鳳眼,鼻子裡冒出一句嗤笑。

  樓嘉承好心泛濫,替我回了一句。

  「本就是個突發意外,她那天嚇得呆呆傻傻的,上哪知道事情原委。」

  樓嘉敏撫了撫梳得光滑利落的頭髮,隨手摸出一個粉撲盒子,不見外地補起了妝。

  「周家也不派個人來道歉。」

  樓嘉承斜她一眼,調侃她一張臉半青半白,膚色不均,倒不如站在路邊,讓飛灰添一點土色,攪和一下更好些。

  氣氛寬鬆了些,可她始終對我剛才一臉淡漠說「不清楚」的態度甚是不滿。

  她在報社做事,今日這麼問,大約是想從我這打聽點一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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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我確實不知實情,哪怕弄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答案也還是這個,所以才叫她失望了。

  閒談到此為止,二人話鋒突轉,一本正經聊了公事。

  樓嘉敏問起銀行項目,樓嘉承也順嘴關心了兩句報社現狀。

  我夾在中間,從二人一來一往的交談中窺探知識。

  兩人一個在銀行,一個在報社,兩個行業都在風口浪尖。

  聊著聊著,兩人又說到了傅家近來的動向。

  傅戎炡的大哥在西方求學多年,思想西化,回國後便將目光放在了銀行上。

  隨著引進西方經營模式的銀行越發規範和成熟,老舊的錢莊也逐漸被淘汰。

  傅家想牽頭辦一家自己人的銀行,不讓洋人注資摻和,可惜一直沒拿到許可。

  聞言,樓嘉敏露出遺憾,又拿起了煙槍。

  「洋人當道,捏著各行各業的許多特權,掙了不少國人的錢,李家前年就說要辦個廠子,結果英國佬不樂意,說他帳上流水不夠。

  聽說後頭把家裡的田地都折了現洋還是不夠,最後還是傅家出面,找了幾個可靠人幫襯,廠子才順利落地。」

  「沒想到傅家這麼義氣,竟真想撐上海的半邊天,可銀行哪是說辦就辦的,光有一個傅家還不夠。」

  ……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滿腦子都浮動著傅戎炡還是正經生意人時的模樣。

  為了磨一個可行的方法,他常將自己關在書房,從下午關到凌晨。

  有幾次我登門匯報從樓家探聽來的消息,扣不開書房,只能自己擰門進去。

  他身子蜷曲睡在沙發上,身上蓋件單薄外套,見我來了也不動,非要睡夠才起身。

  還有幾次去給他當隨從翻譯,僥倖地見過兩回他與人商談時的從容與強勢。

  傅戎炡心裡放秤砣,不管旁人口中所說如何天花亂墜,他總是不露真表情,用眼尾窺探其餘人的反應,待對方說完再做評斷。

  他不怯不懼地與行業里的長輩們談笑風生,問候客套,禮貌有度,態度不卑,話風扭轉間,他始終把控中心話題,思路不亂,引導眾人。

  早早挑了傅家大梁的他在生意場遊刃有餘,懂分寸,知進退,留餘地,顧體面,所以外頭對他評價頗高,也都喜歡與他談生意。

  原先幾年,傅戎炡倒是常與我聊公事,心情愉悅時還會教我些知識,大侃宏圖偉志。

  現在不一樣了,見了面,三兩句話說不完就往床上帶,連樓家的情報他也不屑要了。

  樓嘉敏嘴皮子聊禿嚕了,劉媽媽恰好端來三碗白糖蓮心粥。

  她嘴上嫌棄甜的過頭,吃了會發胖,手上卻未停歇過。

  我沒什麼食慾,拿著湯匙慢慢攪弄。

  干蓮子泡發鮮白,小火慢熬至軟糯,盛碗後撒層晶瑩的白糖做點綴。

  吃了點粥,身子暖了。

  樓嘉敏和樓嘉承嚷嚷著回屋烤火,劉媽媽回屋洗碗,我兀自在外頭吹了好一陣的風。

  天暗了下來,我回屋看了一趟。

  樓偉明挪到自己屋子裡睡覺去了,林巧兒寸步不離地陪著。

  劉媽媽看我雙手凍得木僵,趕緊送來一個暖手的湯婆子。

  我壓低身子傾向她,面不改色地撒起了謊。

  「一會兒我得去傅戎炡那兒一趟,樓偉明若是問起,你記得交代一聲。」

  她倒是沒懷疑話語的真假,只是偏著腦袋看外頭,以為車來了。

  「外頭沒車,今天我得自己過去。」

  劉媽媽沉吟一聲,與我一起上樓。

  我換了件不起眼的厚外套,將裝滿英文資料冊子的手提袋夾在腋下。

  一樓的小桌上,兩個姨太太正帶著樓嘉敏和樓嘉承玩花牌,見我整裝出門,四人齊齊投來目光。

  我說:「陳小姐要補課。」

  二姨太扁嘴,「皖然這麼努力呀,過節都不得休息?」

  樓嘉敏歪歪身子,端起一旁的咖啡小呷一口。

  「皖然是陳家獨一個,偌大的家業還等著她照料,從小培養也不奇怪,元旦又不是過年,當然不能鬆懈。」

  幾人扭頭回身,繼續打牌,我欠了個身離開。

  劉媽媽吩咐人攔的黃包車已在門口候著了。

  車夫長了張老實面容,跺著腳,裹著黑襖子哆嗦,一見我來就笑呵呵打招呼。

  「小姐衣服裹緊些,晚上風涼,別凍著了。」

  我一臉漠然,在劉媽媽的目送中離開。

  車子駛出一段,我重新報了目的地。

  車子搖晃,在八仙橋外一處空角落停定。

  車夫撩起脖子上的汗巾,匆匆一擦。

  「小姐,儂幾時回去,要不要我在這裡等著?」

  他見我出手闊綽,還想掙一趟回去的錢。

  可我自有打算,不想讓他壞了我的計劃。

  「我一會兒要去別處與朋友搓牌,暫時用不到車子了。」

  車夫拍拍腦袋,留戀不舍地離開。

  已進新年,可寸土寸金的上海並未給這些人帶來任何希望的盼頭。

  在這裡,沒有銅鈿就沒有活路。

  駐足看去,街邊不遠處有兩家飯店。

  一家裝潢闊綽,招牌晃晃,香氣飄飄,人煙寥寥,另一家門頭狹促,酒氣混雜,人頭攢動。

  我拍了拍衣角,朝昏的巷中走去。

  剛過路口,便瞧見門口坐著兩個愁眉苦臉的女招待。

  大冷的天,二人各著一件單薄的花旗袍,領口鬆鬆地解開了幾顆,妝面憔悴,眼皮底下一團烏青。

  二人狐疑打量我一眼,出聲提醒。

  「巷子裡不乾淨,小姐莫是走錯了地方,髒了腳。」

  說話人二十不到,眼睛大大的,皮膚干黃,身形清瘦。

  我聽得出她是好言相勸,畢竟再往裡頭邁幾步,便是魚龍混雜的菜館、牌館和暗娼聚集地。

  來這地方的不是沒錢的女人,便是貪色的男人,我這樣打扮鮮亮的反而古怪。

  我低頭摸索,從包里拿出兩張紙鈔遞去。

  「我找金姨媽。」

  金姨媽是這條巷子的老大,也是小有名氣的「鴇母」,更是林巧兒《百花錄》里的一員。

  我今天過來,是借林巧兒的名義,讓她幫我幾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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