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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人已經送醫院去了

2024-06-10 03:18:19 作者: 林與舟

  白雪茫茫,路面冰封。

  車子搖搖晃晃,滑得厲害,好幾次都險些撞到路牙子上。

  張福神色肅然,叮囑我扣緊帶子,用一己之力強扭局面。

  我一手死死絞緊衣料,一手則緊摳車子的皮座。

  臉上慌張,心裡卻默默祈禱。

  祈禱這車乾脆一些,滑遠一點,撞得激烈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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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能讓我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沒人知道我在想什麼。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傅戎炡是個瘋子,真是瘋子。

  我也快要被他逼瘋了。

  往常領略他的殘忍,無非是背地裡用手段,把人敲詐、捶打一頓再扔出去,起碼留一條命。

  或是像對付樓偉明那樣暗戳戳的布陣,唆使他人當出頭鳥,自己一直躲在暗處。

  是我過於天真,對他始終抱有幻想,所以才對今日之事大為震撼,嚇得當街嘔吐。

  他讓我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咽氣,看著火紅的炭火在鮮嫩的皮膚上燙出晶瑩的水泡,看他躬身實踐,證實「人命如草芥」這句古語。

  車子停在門口,臨下車前,張福多說了幾句話。

  「少爺沒惡意,他早上帶劉蓉去監獄裡看了金月,是想警告她,讓她好好照顧你。」

  我偏了一下腦袋,揉按著剛剛被摳紅的掌心。

  「劉媽媽倒戈了?」

  「我不便多說,樓小姐可以自己問她,不過在此之前,她和房婆婆有點事情要清算,所以明天才能回來,樓小姐不用擔心她的安危。」

  他面上堆笑,依舊是溫和模樣。

  「地上滑,樓小姐走路小心,別被人使了絆子。」

  這話意味深長,可我暫時品不出別的意思。

  我身邊總共就兩個可信賴的人,除了劉媽媽,另一個就是林巧兒。

  可我前段時間才決心與這兩人交心,難道眼瞎又要打自己的臉面?

  回到樓家後,我拎著裙擺大步進門。

  三姨太仰躺在沙發上,眼睛半閉,怡然自得,腕上多了個沉甸甸的金鐲。

  聽見門口的腳步聲後,她微微起身瞥看一眼,瞧見是我之後又躺了下去。

  僕人替她揉按太陽穴,看不見我似的。

  我故意站在門口抖雪渣,不一會兒便有僕人從裡頭出來給我遞拖鞋。

  三姨太愜意地享受著僕人高超的按摩技法,並不說話,也不問我昨夜去了哪兒。

  今天……怎麼又怪怪的。

  難不成是她真悟出了佛道的純善,決定洗心革面,安心當姨太太,只管自己分內之事?

  我彎腰換了拖鞋,忽聽她身旁的僕人說話。

  「太太昨夜沒睡好,不如我去備個熱水,泡個澡,解個乏,暖暖的休息一會兒?」

  「不必了,你讓人去問趟二小姐那邊,問她事情辦得如何了。」

  我知道自己在樓家沒地位,可三姨太這般無視我,且公然當我的面兒說自己背地裡的盤算,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心頭本就怒火飛竄,我拔腿上樓,找林巧兒。

  離開傅戎炡的計劃得儘快實施了。

  在他身邊混這幾年不僅裹了滿身的泥濘,落了一手的把柄給他拿捏,現在還帶上了一條人命。

  駭人!

  剛踏上樓梯,門外便響起了腳步聲。

  那步子不似女兒家軟糯輕柔,徐徐有序,噔噔噔的,又悶又重,一聽就是男子。

  「太太,不好了,老爺出事了!」

  我扶著樓梯,急色厲語,搶先一步問道。

  「出什麼事了?」

  小廝推門闖進來,呼出一口白色的濁氣。

  「老……老爺,老爺去百貨大樓看帳單,和帳房先生吵了兩句嘴,後來不知怎麼的,忽然闖進一個持槍的歹徒,人倒是沒傷著,就是手臂被撞碎的玻璃劃傷了,人已經送醫院去了。」

  三姨太聽力不怎麼好似的,扶著沙發坐起來,金鐲「咣當」一下砸在了大理石桌上。

  「歹徒,哪來的歹徒!老爺傷得重不重?人要不要緊,快去安排醫生,聽說租界裡新辦了個醫院,有最好的西藥,比號脈的溫吞大夫好多了……」

  小廝扶著腰喘息,三姨太身旁的侍女趕緊倒出一杯溫茶遞過去。

  「喝口茶,說仔細一些,到底怎麼回事兒!」

  我心中腹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這話難道還不夠清楚嗎?還要如何仔細?

  我抓著將才給我遞拖鞋的僕人問話,問林巧兒在不在樓上。

  「林姨娘昨天就出去了,沒回來。」

  「幾時出去的?」

  「小姐走後不久她就走了。」

  「去哪兒了?」

  「不曉得。」

  下人哆嗦了一下,不敢抬頭看我。

  我忽地意識到自己語氣過頭,將人嚇得不輕。

  「麻煩你叫人備車,我一會兒就下樓。」

  吩咐完後,我大步上樓,洗掉了臉上因落淚而暈開的脂粉,脫掉了從傅戎炡那兒穿回來的兔絨大衣,拿了件低調的襖子下樓。

  路過客廳時,廚房傳來丁零噹啷,鍋碗瓢盆碰撞的動靜。

  三姨太手忙腳亂地指揮著廚娘熬人參雞湯。

  家裡車子總共三輛,前頭已經開出了兩輛,眼下只剩這一輛可用。

  我回頭望了一眼廚房,決定先行一步。

  我要去探病,順便和樓偉明聊聊計劃。

  先前是他一味利用我,現在我想主動一點兒,我要幫他牽制住傅戎炡,為我的逃離計劃留出空隙。

  司機車技嫻熟,冰凍路面也開得順暢無阻。

  只是路線有點怪。

  我開口詢問,才知樓偉明沒去大醫院,而是去了法國人新創辦的教會醫院。

  醫院不大,下了車還得走幾步路。

  剛上樓梯,便聽人聲喧囂沸騰。

  一群記者扛著笨重的攝像機將護士工作檯圍的水泄不通。

  「樓先生在哪個病房?」

  「他傷得重不重?」

  「聽說半截手臂都被劈掉了,是真的嗎?」

  這群人正在打聽樓偉明的病房。

  怎麼又把記者招來了?

  樓家這風口浪尖的脆弱體質,難道又要經歷一次風雨?

  我用手包擋住半張臉,悄悄地從人群旁邊經過。

  一樓病房不多,我湊著腦袋一間一間看。

  一樓走了個遍,人不在。

  我果斷抬腳上二樓,卻在樓梯轉角處看見了大哥樓嘉承。

  他也沒料到我會來,四目相對之下,雙雙沉默。

  我總覺得與他只是月余不見,可季節變換,從秋到冬確是事實。

  他手裡夾著半根煙,跳動的火光發出嗆人的味道。

  冷硬的胡茬形成一道黑影,額頭上堆起皺紋,他好像老了十歲不止。

  頭頂燈光昏暗,他歪靠著牆,半張臉落在陰影里,目光幽怨地朝我看來。

  「你也來看他。」

  明知故問。

  「爸在樓上嗎?哪個房間?」

  他嘬了一口煙,長長地吐著雲霧。

  「不用去了,人沒事,這事是他自己演的,外頭那幫記者都是找來湊數的。」

  他話語落寞,很恨地睨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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