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給我留個活路
2024-06-10 03:18:18
作者: 林與舟
豪門老爺們自古就愛風流,家裡鶯燕扎堆,外頭野花裊裊,養幾個妾室,私生子實在不足為奇。
他們將女人看作裝點權勢的玩物,互爭高低。
後院兒里的女人越多,則代表男人的本事越大。
可傅家偏是豪門裡頭的一道清流,傅家的男兒一生只許娶一正妻,即便中途生了變故,也不許續弦。
傅戎炡的父親深諳祖訓,恪守自身,因而成了人人歌頌的深情典範。
夫婦二人的愛情被奉為忠貞之范,傅家也得了好名聲,頗受外界尊崇。
為此,那個意外降生的三少爺註定不能讓外界知道。
傅戎炡的大手托著我的後腦揉了揉,「又在發呆?」
我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想躲避他的觸碰。
「會有人路過的,二爺給我……留個活路吧。」
我的話鼻音濃重,聽起來欲哭不哭。
傅戎炡聞言鬆開了懷抱,捧著我的臉看了起來。
可他從我的神情中看不出異樣,便說:「怎麼了,誰要斷你的生路?」
還能是誰?
他家中已有未婚妻子,卻在外頭和我拉扯不清。
這事兒張揚出去,挨罵的必然只有我一個。
世人會將過錯全數推到我身上,踩著我的骨頭罵我不自量力,攀高求貴,因為傅家的男子個個忠貞不渝,一生只娶一人。
看著眼前人一本正經的認真模樣,我忽然想伸出手去觸摸一下。
看看此刻這張麵皮是不是也和傅家祖輩男子一樣,刻著「不渝」二字。
答案當然不是。
他既能在摯友張賀年面前評價我「便宜」「簡單」,那便是坐實了我低他一等,賣身討好的本質。
至於他在意亂情迷時發問,送出外公的皇冠胸針,以及在我重病昏迷,神志不清時,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地照看,這些事,現在可以明確地歸結於「賞賜」。
用慣了的東西,不捨得丟罷了。
「我在想,我膽子小腦子笨,想不明白今天來這一趟是為了做什麼?
是的,直到當下這一刻,我仍然不知他為何要帶我過來。
如警察所說,劉芳身子孱弱,本就挨不過寒冬,可他還是帶我來攪弄一通,提前逼死了這個苦命人。
我的手微微抬起,懸停不動,良久後又縮了回來。
算了。
這雙手雖沒沾污穢,但它太低賤,配不上高貴的傅大少爺。
傅戎炡輕笑一下,「我以為你知道。」
「少爺!」
身後猝然冒出一道聲音,是張福過來了。
「車開過來了。」
「嗯,明天就周一了,你先送她回樓家。」
這就要趕我走了?
可我稀里糊塗跟來一趟,還沒弄清他的目的!
我抓著他的手臂,看他臉色微變。
「我腦子笨,我不知道。」
他目光深沉一下,「在戲樓見到周盈盈、陳九山那天,我哥也在,是嗎?」
我牙關緊咬,眼神閃躲。
昨天他問起戲樓的事,我講了周盈盈,講了陳九山,就是沒提幫我們解圍的傅戎煥。
因為我怕。
上次不過是多看了傅戎煥兩眼,傅戎炡就掐著我給了警告。
我若是再主動提戲樓那天是他親哥出手搭救了,傅戎炡怕是又要掐我一次。
可現在,他還是知道了。
或者說,他昨天就知道?
我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乾脆承認了,「是。」
傅戎炡不說話,周遭平靜得只剩寒風。
片刻後,他冷靜張口。
「我哥對你有意思,他心思單純,又受國外思想影響……我怕你有朝一日叛變,所以找點把柄。」
「咚——」
一塊巨石凌空降落,將我渾濁的心海攪得天翻地覆。
我明白了。
他帶我過來,是為了污衊。
劉芳確實知道我是假千金的事,可她當年卻不曾對外談論,在獄中之所以口不擇言咒罵,只是為了泄憤。
換句話說,她落得今日這般境地,與我無半點關係,而是傅戎炡一手施加的。
可傅戎炡大搖大擺帶我來巡捕房一趟,還口無遮掩對小警察承認我是他的人,逼得劉芳胡亂咒罵,被挑斷手筋,最後吞炭而死。
他招搖顯擺一通,只是為了將劉芳的死合理地推到我身上。
有朝一日此事爆出,外人會把劉芳的死歸到我身上,說我恃寵而驕,借傅戎炡之手逼死她。
我怔怔站著,什麼話也說不出。
腦袋和雪一樣白。
傅戎炡算盤打得精妙,一石二鳥。
劉芳的死不僅能威脅我安分,還能打消傅戎煥娶我回家的可能。
傅家不可能要一個殺人兇手當兒媳。
胃裡酸水洶湧,我強忍心中情緒,忍得雙手麻痹。
傅戎炡將手覆在我肩膀上,「聽話,回去吧。」
張福窺探主子意思,也出聲邀請。
「樓小姐,走這邊。」
我忽地想起劉芳死前說的肺腑之言,真是字字泣血。
她說,自己在樓家當了半輩子的僕人,看到的都是賤賣尊嚴的窮人。
舊時代過去了,宮裡的皇帝沒了,可民間的皇帝卻大把還在。
僕人是下等人,主人是上等人。
下等人沒有尊嚴,他們跪地,勾腰,匍匐,只為和「皇帝」討要一口填肚子的飯食。
劉芳說,在樓家勾腰幾十年,她決心挺起身板做人。
她盤算許久,趁著樓家上下為準四姨太金月籌備婚禮時和妹妹交換了身份,讓她取代自己。
熬了半輩子,她不想再屈居人下,便想帶著攢下的積蓄一路北上,去北平見見世面,結果卻意外聽到了兩個秘密。
一來是我假冒樓嘉玉,二來是四姨太失蹤。
可我這個冒牌貨有傅戎炡撐腰,她不敢貿然說破,所以守口如瓶。
而四姨太婚前失蹤,樓偉明不作為,如此異常舉動過於蹊蹺,出於好奇,她多留了個心思,進而發現了四姨太被樓偉明轉賣他人做妾的事兒。
「讓妾」並非個例。
這些富紳豪爺們風流瀟灑,有互相交換的,還有為了私利轉手的。
可買下金月的那人是個會用槍的野蠻頭子,他粗暴蠻橫,名聲極差,是個不講理的武夫。
劉芳悄摸去那人府邸逛了逛,聽見下人們說新來的姨太太不禁「折磨」,才三五天就蔫巴蕭條了。
或許是出於女人對女人的同情,劉芳動了惻隱之心,她想救金月於水火。
可她當了幾十年的下人,攢下的錢不夠殷實,不足以支撐她打點關係搭救。
碰巧此時,被凌虐得滿身傷害的金月也發現了鬼鬼祟祟的她。
金月誤以為她是樓偉明派來監視自己的眼線,故對她惡語相向。
劉芳心裡不是滋味兒,咬咬牙將來龍去脈全數說出。
於是,兩個處境卑微的人結了盟約,商量著要怎樣逃離。
後來,金月不知從哪兒探聽到了消息,說傅家還有一個三歲小少爺。
她靈機一動,決定冒險。
若是能挾持住小少爺,從傅家威脅一筆錢財後再將人放到武夫家中,這樣一來便是一箭雙鵰,既能得錢,又能構陷武夫。
一番倉皇商量之下,二人實施了計劃。
劉芳蹲守好幾個月,終於等來機會。
她哄騙走傅家千嬌百寵的小少爺,將人鎖在屋中,然後找人代筆給傅家遞信,索要大洋。
傅家不敢聲張三少爺的身份,因而靜靜備了錢財。
計劃十分順利,可孩子卻被偷了。
劉芳無法赴約交人,傅家等了幾日,開始滿城搜人。
手忙腳亂的劉芳很快被抓,可她說不出孩子的下落。
傅老爺聰明,覺得一個下人不敢有如此驚天之謀,所以深入追查,查到了金月的頭上。
金月的丈夫不想招惹傅家,果斷將人交了上去,是殺是罰,全憑他們的處置。
傅家想盡法子,想從二人嘴裡撬出小少爺的下落,為了自保,劉芳謊稱自己已將人轉賣。
傅老爺悲痛過度,將此事交給了當家的傅戎炡,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二話不說就將人丟進了牢獄。
可誰料一關就是五年。
如今,傅家自然是不對小少爺的存活抱有希望,可是這份怒氣卻始終難以消散。
恰逢這個時機,傅戎炡終於名正言順將嘴硬的劉芳送去了西天。
她的死,是我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