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點想死的衝動
2024-06-10 03:16:50
作者: 林與舟
傅戎炡說樓嘉玉一顰一笑都是閨秀之范,我頂多只能學她三分優雅。
讓蠢才變天才是困難的,但傅戎炡做到了。
冷硬的戒尺,高腫的手心,沾滿血痕的小腿,流不盡的眼淚,那就是我復刻樓嘉玉的代價。
我怕傅戎炡,他對自己狠,對旁人更甚。
為了少挨打,我連睡覺囈語都是在背誦資料。
傅戎炡很滿意我廢寢忘食的努力,因此也會買些稀奇玩意給我當獎賞,訓狗似的。
我臉上端著笑,心裡卻懼著他。
終於,在他的幫助下,17歲的我成了19歲的樓嘉玉,認祖歸宗,納入樓家族譜。
從蕭條陰暗的南京街頭到繁華敞亮的上海洋樓,一夜之間,我躋身富貴,成了十里洋場中光鮮富裕的千金小姐。
可我到底只是個冒牌貨,心虛。
前兩個月,我謹言慎行怕露破綻,後來傅戎炡來看我,說了些點撥的話。
「我說你是真的,那你就不可能是假的。」
他一副不容反駁的陰狠,我發著抖,笑盈盈地回應,「是,我就是真的。」
再後來,傅戎炡半威脅、半恐嚇著利用我打聽、竊取樓家帳目信息,牽制樓家生意的擴張。
樓家和傅家勢力不對等,傅戎炡本不用忌憚,可他不僅野心大,還喜歡未雨綢繆。
利用關係維繫了三年,直到一場意外才突飛猛進。
樓家宴會上,傅戎炡醉酒踉蹌,我攙他去客房休息。
酒氣染了色心,他抓著我索吻,喃喃間還喊著樓嘉玉的名字。
他喜歡真正的樓嘉玉。
我掙扎,捶打,拒絕,試圖喚醒他的神志,可他兩眼猩紅,只想瀉火。
男女力量懸殊,我被他甩在床榻上,摔得頭昏眼花,掙扎不得。
粗暴的拉扯中,我抓到了不知何人放在枕頭下的匕首,下意識揮了出去。
可骨子裡深埋的恐懼迫使我不敢對他下狠手,因而只是在他背上淺淺劃了道血口。
滾燙的赤裸身,瘋魔的傅戎炡,構成了我回憶里最深刻的一夜。
「還沒吃飽,再來一次?」
傅戎炡按滅雪茄,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半張著嘴,神色木訥地望著地上,遲滯地從回憶里抽離。
一把製作精良的摺疊刀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刀是他的隨身之物,先前急躁脫衣被甩了出來。
「我……我……」
他察覺我的異常,箭步跨了過來,撿起地上的刀,往窗口扔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當下一瞬,竟有點兒想死的衝動。
「發什麼瘋,難不成你還想捅我一次?」
傅戎炡語氣肅冷,我急忙跪坐起來,探身在他唇角印下一個吻,像打翻了碗的貓兒似的心虛認錯。
「沒、沒發瘋。」
大約是他最近索取頻繁,我身子虛浮,魔怔了。
其實也犯不著道歉,但傅戎炡喜歡我這樣。
他俯低身子,奪回主動權回應我的親吻。
果然,他對我乖巧服軟的這一套迷戀般喜歡。
他銜著我的唇撒氣,我凝著他瘦削的面龐。
真的不敢再捅他一回嗎?
為何不敢?
若再來一次,我必定讓他死在我身下,將這噁心的肉慾關係扼殺搖籃之中。
唇舌將分,認錯的吻終於結束。
傅戎炡忽地變臉,繃著一張鐵皮冷臉拂開我欲繼續撫摸的雙手,居高臨下地遏著我的喉嚨。
「你最好別耍花樣!」
我後背一緊,仰著脖頸應和他的問題。
「不耍花樣,起風了,二爺記得添衣。」
傅戎炡有副多疑性子,我在他身邊近六年,仍不敢說了解他。
「你最好是。」他被我哄得沒了戾氣,聲音軟了許多。
「當然是!」
我嘴上這麼說,實則腹誹,心底更是巴不得寒冬快些來,只求秋風再猛烈些,這樣就能凍死他了。
脖頸上力道未松,我故意憋紅臉頰,他倏爾放開。
星目劍眉,五官俊朗,赤裸的上身不見一絲贅肉,我再一次看呆了。
皮囊是好皮囊,可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傅戎炡照例從衣兜里翻出兩顆藥丸拋來。
我識趣地爬起來,就著床頭冷水咽下。
他看我配合,語氣溫柔了很多。
「青霜,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李青霜是我的本名。
戲演久了,差點真以為自己就是樓家小姐。
樓嘉玉已經二十三歲了,但我只有二十一歲。
進了樓家後,我每年都過兩次生日,十月中旬一次,十二月底一次。
前者慶賀樓嘉玉降生,後者則是我胡謅的。
兒時鄰居只說了我是哪年哪季節出生的,具體哪天不清楚,傅戎炡當時問起,我隨口答了個12.20。
其實那天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傅戎炡衣著光鮮被僕人們簇擁走過,我衣衫襤褸跟在後頭撿了塊大洋,免了好些天的飢餓。
我與他的第一面,比他想像中早得多,只是他不知道。
記憶回攏,我定睛看向他。
「要……」
若是學窯姐妓子,諂媚拉扯,此時的我應該說,要他愛我。
這話最易討男人歡心,但傅戎炡是個例外。
他厭惡說愛,說喜歡,也厭惡得寸進尺的要求。
洋房、鋪子、車子,這類貴重物是不可能的,但留聲機、八音盒倒是可以。
「要房子嗎?」
傅戎炡兇巴巴地看著我,我佯裝震驚和歡喜,朝窗戶看去。
寬闊的花園外是兩扇對開的雕花鐵門,石子小路直通往洋房的閬苑。
若是春夏過來,還能看見朵朵的木繡球花,可現在光禿禿一片,淒涼得很。
穿過抄手遊廊,繞過一道藤蔓架子,繼續走一截路才算進了主屋。
裝潢新派的三層洋樓氣派十足。
牆面塗漆選了木色,窗戶大開,採光亮敞,床簾用的是四川繡娘們一針一線趕製的雙面繡,從外看是尋常花草,從內看則是山水墨畫……
哪怕只是草草掃一眼,外行人亦不難看出屋主的財大氣粗。
若他真捨得將這房子送我,那我怕是會高興得夜不能寐,可惜他不會。
這既不是他第一次睡我,也不是他第一次問我要什麼恩賞。
去年中秋他問我要什麼,我試探著說了個鋪子,結果卻被他三言兩語嗆得頭昏。
自那之後我就學乖了。
床上床下都乖。
為了方便雲雨,他還把十一歲的表妹陳皖然扔給我,美其名曰輔導外文,實際上就是找個藉口,方便召喚我。
傅家門楣高,家中早為他籌謀前程,安排了婚事。
他婚約在身,我不該插足者,可他捏著能毀我一切的把柄,因而我只能聽從安排。
若是硬要他給我個身份上的說法,那就是見不得人的小情兒、榻上女伴之類的。
我環視屋內一圈,打量著這個布置奢靡的屋子。
床上籠一頂白金色帳幔,沙發和地毯都是歐式的,吊燈上垂墜著一縷中式紅流蘇,置物架和衣櫃靠牆而放,茶几上擺著一套紹興紫砂壺。
這樣的布局,擺明了說明這屋子主人偏執、強勢。
幽幽視線落在他身上,我說。
「二爺別玩笑了,我會當真的。」
給不了就別誘惑,免得到時又來責備我。
他輕嗤一聲,滿意道。
「竟然沒上當。」
我笑笑,開口道,「送我只鋼筆吧。」
我在女校教英文,鋼筆最實用。
傅戎炡沒聽我說話,自顧自地看著窗外。
過了一會兒,我怯怯開口,想商量件事兒。
「北邊來消息了,教主任說天津那邊有個新辦的學校,他們想推薦我過去——」
話沒說完,他凜然回頭。
「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