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舊友
2024-06-10 01:53:07
作者: 跳舞鮑
「禮淵,好久不見。」
來者不善,禮淵提了幾分警醒,淡然道:「世勛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他們二人,連同董時照,昔日吟詩作對,游湖喝酒,是稱兄道弟慣了的,今日禮淵一聲「世勛」,顯然已在心中劃清界限。
高世勛面色一尷,強作鎮定道:「昨日董兄遞了帖子,告知你即將回府之事,今日我與他一道來的,只他身上有事,便提前走了。」高世勛看了眼尹正府的門楣,「數月未見,禮淵不請舊友進府坐坐?」
禮淵一笑,手一瞥,道了一個「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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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先後進府,來到禮淵書房,丫鬟奉了今年摘的新茶,是宮裡娘娘御賜之物,不說茶湯奢侈,連香氣亦十分金貴。
禮淵擱下茶杯,道:「世勛清減了許多。」
高世勛苦笑一記,聽得禮淵半是諷刺,因了心中不是問心無愧,此情此景,應對皆是力不從心。
「想來董兄應對你說了許多,你通敵叛國的『罪證』,確是我托劉大人上書佐證。不過,禮淵你聰明過人,想必知道事出有因,我亦是逼不得已而為之。」
禮淵沉默須臾,道:「那麼,世勛最後達成所願了嗎?」
高世勛怔住,不明所以。
禮淵失笑,「你陷我於淵藪,如果不能達成所願,我這冤屈,豈不是白受了?」
高世勛用看一個怪物的眼神看著禮淵,一瞬間,他誤以為禮淵的這份「豁達」,乃這數月的幽禁所致。現在的禮淵,哪像昔日的那個禮淵,昔日的禮淵長相風流,卻周正刻板,但現金的禮淵,神情慈悲,卻渾身散發著不可一世的狂妄。
在一個書生身上看到這種氣質,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我沒瘋。」禮淵卻瞬間破滅了他無端的猜想。「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禮淵側目看他,雖然幽禁鹿苑,但外頭之事他並非什麼也不知。他曉得世勛在他被幽後匆匆成了婚,世勛娶得也不是別人,而是昔日所戀,罪臣之女。
「你的妻子,可是蔡相府里的千金?」
高世勛如中魔怔,顫抖著從位子上竄起,「你,你怎麼知道?」
禮淵輕扯嘴角,他早該知道的,那日醉酒墜湖被那白衣女子救起,那淡而盈鼻的香氣,他隱隱總覺熟悉,原來,是在世勛身上聞到過相似的。
後來,董時照又與他說了世勛被女子忘恩忘義的一樁苦戀,其時,他心裡已有答案淡淡的輪廓,但還沒有確定。
直到,壇蜜的身份被戳破。
世勛為人雖傲慢寡淡,但並非賣友求榮之人,當然,能讓一個人賣友求榮,則多少說明了那個「誘惑」,異常甜美。
「不管我是如何知道,總之,既然你確實達成所願,那我這數月幽禁之屈並沒白受,說來,我與蔡小姐早先曾有幾面之緣,我醉酒落湖之時,還是蔡小姐救我一命。罷了,昔日蔡小姐救我一命,今朝,算是還恩於她,你我二人,不再相欠,你走吧,世勛。」
「禮淵!」
禮淵忽覺生而無謂,壇蜜若在,指不定怎麼戳著他的鼻子罵他迂腐,連報仇都不會。但是,壇蜜不在是嗎?她既然不在,報不報仇,又有什麼意義?
「禮淵!」高世勛再度叫住他,「這次,是我對不住你,蔡相事跡敗露之後,皇上要替雷驁將軍一門洗刷冤屈,下令將蔡府上下百餘人發配邊疆,我無意間在押送途中看見了……蔡小姐,這才明白當日她為何收下我爹銀兩,消失得無蹤無影。彼時蔡相是何等地位,他的女兒,又豈是我高家這等門第高攀得起的,她,知道我爹誤會了她的身份,便將錯就錯,斷了我的念頭,以免他日我為她受苦。但她又哪裡料到,蔡相,亦有保不住她的一天。」
禮淵轉身,問道:「我知你用我與蔡小姐做了交換,不過,雖然追究無意,但我還是有些好奇,到底是誰將壇蜜的身份透露給你?」
聞言,高世勛面露震驚,「什麼,你說,壇蜜是墨脫公主?」
禮淵皺眉,這難道不是京中人所眾知的事嗎?
高世勛搖著頭理了一下思緒,但仍面帶疑惑,「壇蜜?你身邊那個魯女子,是墨脫公主?」
說出來,高世勛都不相信這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
禮淵道:「你薦的書,你怎反問我?」
高世勛卻實誠答道:「不不不,禮淵,我當日只著急如何救蔡小姐,恰好有人送了一封書信給我,命我轉交給劉大人,我將信將疑,但還是將信送到了劉大人手上,不久,蔡小姐被人遣送到我府中,緊接著,董兄便告知我你被皇上幽禁杏林鹿苑之事,我這才知道你與墨脫公主有了私情,我還各中猜疑,自詡與你私交甚篤,怎不知你何時識得了墨脫公主?不過大錯已鑄,我已經無可奈何……」
禮淵道:「也就是說,你事前並不知道那份信會讓我深陷圇圄,你也不知道壇蜜就是那公主?」
高世勛神色懵懂地點點頭。
禮淵沉吟片刻,在堂中踱步,忽然猛地抓住世勛雙肩,神情嚴肅問道:「你實話告訴我,那個送你書信之人是誰?蔡小姐那時已是朝廷罪婦,憑藉一個消息,怎會打通上下關節讓蔡小姐無罪而返與你成親?即便信中寫了交換條件,但劉大人見過書信,你沒見過,劉大人完全不必照信行事,再者,特赦需要皇上親下調令……」
等等,他好像想到了什麼。
「世勛,那個讓你送信之人你從未見過,而那份信,你也從未打開過,是嗎?」
高世勛茫然的點點頭,一時間問題太多,他已經不知道要先想哪一個。
禮淵將目前所知條分縷析一一推倒,等腦中那個答案漸漸浮現,他忽而問世勛:「世勛,那封信的信封上可有字跡?」
世勛想了想,點點頭,「寫了『劉正親啟』。」
禮淵問:「那筆跡你可還記得?」
高世勛尷尬地搖搖頭,時隔數月,實在是為難他了。
禮淵卻並不放棄,拉著高世勛到書桌前,展開紙筆,研磨,寫字。
劉正親啟。這四字,莫約寫了二十多個,高世勛忽然不再搖頭,「這個,似乎有些像了,尤其是啟字。」雖然那封信只在他手裡待了一夜,但也被他摩挲了一夜,禮淵這樣一個一個排除,他終於有了些許印象。
「你說,『啟』字?」
世勛又看了一遍,終於放下狐疑,「就是啟字。」
禮淵想了想,去身後書架上一通翻找,最後翻出一隻錦盒,盒子裡放有數十本謄抄佛經,都是朝中大臣為先帝祈福所獻,禮淵一次進宮等候面聖,見一公公搬出這些佛經打算處理,便鬼使神差地要了一些來,其中不乏名家手筆,而禮淵博聞強識……
一本淡綠色的佛經掉了出來,禮淵慌忙打開,翻找數頁。
世勛見他模樣癲狂,擔心問道:「禮淵……」
禮淵翻到尾頁印章落款,乍然狂喜,揚天長嘯。
他笑了許久,笑聲引來了阿吉和茂伯,只他們二人和世勛一般,對著笑意只有癲狂的註解,不明其意。
世勛擔心許久,禮淵忽然停住笑聲,垂下眼眸,稍顯落寞。
「世勛,你可還記得我們當初為何讀書入仕?」
「……為了弘揚聖賢,為了天下子民,為了……名垂千古……」
「名垂千古,呵。」禮淵駭笑,「好一個名垂千古!」
願景固然是美好的,但現實卻總那樣殘忍,他們能否造福天下子民,能否名垂千古,他們說了並不算。充其量,他們不過是當權者棋盤上的,棋子。
禮淵為何忽然會有這樣的覺悟呢?
這並不難理解,因為那佛經上的落款,正是先帝寵臣,宦官李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