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道君
2024-06-10 01:40:55
作者: 南君
長安滴水成冰的日子裡,酒肆教坊卻是紅帷羅帳,弦歌不絕,滿室和暖。
「道君。」踏入青壚小間的徐晉躬身致意。靈虛道君身著夾襖,未著玉冠,與常人並無二般。
他見道君大喇喇的作派,侷促張望,壓低聲道:「西市喧鬧,人多眼雜,您倒也不避忌。」
那道君魚眼一轉,手扶長髯,笑道:「君難道不知『大隱隱於市』?危險之處反而安全。」
徐晉陪笑稱是。
「來品品這蒲桃酒,坊傳為西市最佳。哦,還有這裡的胡姬……」道君眼中淫光盡現,與此前在宮中仙風道骨,相去甚遠。
他壞笑著,湊近徐晉:「青壚伊鶴,高額挺鼻,碧眸豐唇,色藝雙絕。」
說話間,他招手便要來喚,徐晉忙地制住他的手,訕笑道:「此前仰賴先生巧言,小可不甚感激。」
徐晉自案下將袋囊塞入他袖中。道君默不作聲地收攏袖口,肆意笑道:「好說,君也是天賦英才,吾只是略作協助罷了。」
話說那徐晉生得一般樣貌,才氣頗高,偏生用在鑽營之上。馬球賽那日,他一眼相中了三公主,他本無甚雄心壯志,只盼得個駙馬都尉,從此暢享世間繁華。
於是乎,他處心積慮搭上這靈虛。有金銀鋪路,兩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將皇帝唬得擬下賜婚旨意。
然徐晉到底不比靈虛張狂,行止間還顧忌自己是朝中官員,若是被諫官抓了錯處,只怕婚事亦懸。
可那靈虛道君好容易逮到機會,不肯輕放。叫了伊鶴娘子來,兩盞黃湯下肚,嘴上開始說起葷話,手也不安分起來。
徐晉到底不曾歷事,心虛驚怕著。靈虛道君吃得兩眼泛昏,被徐晉攔著,才沒出大亂子。
鼓點響起,宵禁將至。徐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塞進馬車,自己則悄然溜走,只怕被人拿了短。
「郎三盅,姐三盅,喝一個桃花臉鮮紅……」靈虛道君滿面痴色,兀自哼著小曲。
馬車停住,他腳步虛浮,晃晃蕩盪地下輦。
「郎三盞,姐三盞,喝一個珍珠倒捲簾。」他魚泡眼虛轉一圈,舌頭打結道:「咦?這不是吾的宅子……啊!」
他的後頸被人猛地一劈,立時昏厥,幾個人手腳麻利地將他掣進屋。
暮鼓聲起,街頭巷陌闃無人跡,隱聽得幾聲狗吠劃破沉寂。
待得靈虛醒轉,驚覺自己被黑布蒙眼,雙手被反縛。
他死命掙扎著,扯起嗓門喊道:「你們是什麼人!知道我是誰嗎?居然敢綁我?」
他被捆於房柱之上,嘴上仍是虛張聲勢。
「大隱隱於市。汝言之有理。可惜危所未必安全。先生妙算,殊不知坐不垂堂之理?」靜寂堂屋中,唯有一男子隨和而語,話里卻有冷冽之味。
靈虛周身一凜,聲音抖顫:「你怎知我方才……」
男子面色肅冷,緩緩踱步。
「金波,蘆城焦縣人氏。三十有七。七歲上痛失怙恃,淪為乞兒。十二歲逢武清道觀道君收留。於道觀修行五年,與道姑無淨有染,是以雙雙被逐。汝與之結為夫婦,育有二子,大郎金道,二郎金觀……」
「你到底是誰!?竟然查我的底?」此人說起他來,簡直如數家珍,恍若親觀。
「汝午時二刻入宮,酉時離宮。此後去了西市青壚,叫了三兩蒲桃酒,請了胡姬伴酒。」男子未有理會他,繼續報著行程。
「酒興時,汝舉著暢笑,同伊鶴耳語:小娘子別有滋味,可願觀吾之器具?此時一聲鼓點,是為酉正。」
京畿之地,果然臥虎藏龍。
「你到底要做什麼……」冷汗涔涔而下,他哆哆嗦嗦,酒暈的臉煞白一片。
他本是鑽營苟利之徒,臉厚心黑加一時撞運,才有今時之地位。
他暗悔自己過於張揚,這麼快便被人盯上了。
腳步聲有節奏地靠近,隔著黑布,他感到有個人影沉沉壓來。
「你要什麼?要銀子我可以給你,你放了我,我定不會與外人提起。」他不知來人底細,亦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好容易積起的膽氣早就煙消雲散。
「嗖——」黑布被揭開,靈虛嚇得脖子一縮。
火燭昏黃,乍然入眼。靈虛半眯著眼,透過眼縫,青衫男子負手立於他身前,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他咽了口水,手指於柱後不安地亂動。
「很簡單,我需要你借天象之便,將此透給聖上。」男子從手中抖開一張黃麻紙,靈虛掃了一眼,吊起的心回落兩分。
繞了半天,原來也是個央他辦事的。他頓時又有了底氣,提了聲音言道:「既是有求於人,你這個待客之道,似乎不太適宜……」
男子聽罷也不惱。他放下紙,款款走近兩步,從蹀躞帶上寶石鑲嵌刀鞘里拔出一把銀質短刀,閃光刀刃貼上他的塌鼻,輕輕划過他粗短的脖頸:「你好像誤解了一件事。」
「哎,有話好好說……」他的魚泡眼凸出,死死盯著男子的手,大氣不敢喘。
男子微笑著,短刀一路向下,划過他袍衫,挪到他緊要處。他眼中利光一閃,刀鋒撕破他襠部衣料。
「別……不要……」他雙股抖如篩糠,無聲的折磨讓他驚懼不已。
「嗯,汝之器具怎地蔫蔫的?」冰冷的短刀摩挲迴旋著他綿軟之物,吐字聲撲在他耳畔,「這樣要如何讓伊鶴姑娘喜歡呢?」
一股暖流浸透襖褲。他嚇得失了禁。
「求求你……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放過我……」兩泡眼淚滾了出來。
男子收斂笑意,挪開短刀。他直起身子,回身走了幾步,伸手掀開花梨木案上的綢布。
一顆飽滿渾圓的夜明珠,在昏暗的堂屋裡熠熠生輝。
「你現下有兩個選擇。」
「要麼收下它,替我辦事。或者——」他把玩著手中的短刀,斜眼瞥著靈虛,「我們繼續適才的事。」
「我做!你說什麼,我都做。」
「這就是了。」男子復又走近他。
「啊!」靈虛嚇得魂不附體。手起刀落,麻繩被割斷,他重獲自由。
他靠著樑柱,一個屁股墩,雙腿叉開,癱在洇有尿液的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事成之後,還有十兩黃金奉上。你呢,莫要動歪心思。吾能縱之,亦能擒之。只是——」他看似和善的笑容里寒流涌動,「我們再見之時,便不會似如今這般親睦和樂了。」
他將紙送於靈虛眼前。
「牢記這幾句,爛在腹中。」靈虛顫慄不止,頻頻點頭。
不多時,男子抬手將紙置於火燭上,火舌捲起,瞬間吞沒。
天將拂曉,隱有雞鳴之聲。靈虛恢復些神智,從地上爬起。
「揣好珠子,仔細手沉。」
男子拍拍手,著黯色衫衣的手下進門來,替他將襖袍拾掇齊整。
「汝歇息片刻,待天曉自有人送道君回去。」男子笑容意味深長,「不過今夜之事……」
「是我吃醉了酒,在外隨便宿了一晚,天亮才回……」靈虛於此類事上頭腦分外活絡。
「如此甚好。」
「道君這邊請。」手下恭敬地送他出了門。
「盯著些。」杜放一壁覷著金波踉蹌的步伐,一壁仰脖啜了口酒。
「是,郎君。」手下拱手應道。
「湘竹娘子那裡如何了?」
他拱拳的手一滯,遲疑答道:「不太好。」
杜放沉默著又啜一口,青色衣袂上沾染了幾滴酒液。
「將這裡打掃妥貼。」他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堂屋。
晨鐘迴蕩,鳥雀始鳴,人聲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