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碎雪
2024-06-10 01:40:51
作者: 南君
卿蘭探監一事,終被察覺。皇帝大發雷霆,夜審兩人。
蘭蘭親口承認已委身於岳向之,請求聖上收回制令。
而岳平秋矢口否認,極力辯稱公主清白。
「罪臣知公主稚子之心,故而有意引誘,以期一步登天。此後種種,亦是為逃脫牢獄之災。公主被蒙在鼓,茫然不知。」一來二去,他大包大攬,將所有罪責盡數攬於一身。
他長伏在地,睫毛纖長刮過寒涼地磚。
皇帝對他早已恨之入骨,若是可以,他真想登時賜他鴆酒。
他將卿蘭軟禁於鳳陽閣。回了紫宸殿,便擬了賜死制書,準備明日下發中書省。
此道制書於翌日朝野盡知,再度引起軒然大波。
公主私會情郎乃宮中秘辛,皇帝無法宣之於口。制書中只能以他不恭不敬,悖逆無道為由賜死。
然則此情由根本無法說服一眾諫官。皇帝恨得雙目冒火,最終判岳平秋杖八十,削職為編氓,才勉強壓下沸議。
「杖八十。眼見就是新歲,他倒是比吾還急,偏生事端。」程靖寒言語裡似有指摘之意,實則滿是無奈。
「若不是郎君從中斡旋,只怕結果更糟。」杜放小口抿酒,難得的失了笑意。
程靖寒無言嘆息。
杜放置杯,手指遲疑地頓在案上。
「郎君,可願聽小可撫琴?」
他一怔,旋即輕笑說:「不勝榮欣。」
杜放翩然起身,輕掀珠簾,坐於琴案前。
程靖寒凝視著簾後一襲青衣瀾衫,靜聆琴音。
抹挑勾剔,琴聲自指間乍響,激盪深幽,乃是一曲《廣陵散》。
指法漸快漸急,幾近尾音時,他忽而一轉,嗚咽悠長聲聲淒情,接的是《伯牙吊子期》。
餘音迴響在攬月閣,杜放手離了七弦琴,一時靜坐無語。
「竹隱,汝錯了兩個音。」
杜放緩步走回案旁,倚回曲憑几,仰脖提壺灌酒。
須臾,他放下酒壺,眼底蒼茫:「心亂了。」
程靖寒目光不定地盯著他。
「岳向之不能留。」冷言出口結成冰棱,扎得程靖寒心頭一涼。
「吾不會讓他死。」
「他死比生更有價值。」杜放出奇的冷靜,「他若死,必會引起世族大家不忿,朝中直臣清流亦會奮起抗爭。殿下趁機造勢,即可徹底扼住平王的咽喉。」
「杜放!」程靖寒面生慍色,厲聲喝道,「汝使吾殺人誅心耶?」
「非也。」杜放毫無畏葸之色,「郎君知他性情,知他秀木易折,卻仍推他上了仕途,所為何求?」
程靖寒的眼裡乍失光彩。
是了。他固然期盼岳平秋能有所作為。今時今日,他不得不承認,岳平秋被拋上風口浪尖,雖非蓄謀已久,但是他默認促成。
「你我均知,終有這一日。」杜放淡然言道,「公子去了平王細作,離間平王與麗婕妤。開弓沒有回頭箭,吾等仰賴殿下,何況還有敏寧公主。」
蘭蘭。程靖寒默然垂眸。徐晉極盡阿諛之能事,讓皇帝龍顏大悅。今科魁首,人品低劣,絕不配她。
「向之已成棄子。眼下既然聖人篤信道教,對清虛道君深信不疑。不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程靖寒深望杜放一眼。攬月閣中只聽得酒液清澈的入杯聲。
「吾定要保他一命。」
杜放斟酒的手一滯。良久,他微笑道:「縱使郎君想救,他未必肯活。」
「汝這般不留餘地,可曾想過,若汝何如?」
「仆斷不會讓自己身處絕境。亦不會使君為難。」杜放唇角微彎,笑意如常。
月出湖上,光暈淺淡,映照細雪紛紛。
「殿下。」清越方要行禮,被程靖寒制止了。
「汝有孕,不必多禮。」清越悄然落座。
「你今日入宮,一切可好?」
她撫著小腹,沉吟一番。
「敏寧公主被軟禁,無法相見,妾便去拜會金昭儀。金昭儀道著哀憐,然面色怡然。」清越自小在貴眷間混跡日久,對表里不一的做派瞭然於心。
「她掣住卿蘭的要穴,意在牽涉到吾。計謀得成,麗婕妤又纏綿病榻,她志得意滿,自然紅光滿面。」程靖寒並不避諱。
麗婕妤病了?站在窗牗外細聽的雁兒,心猛然一驚。
「娘子?」朦朧雪景中,阿堅緩緩走近,請安道,「您要見殿下?」
「是……不是。」雁兒心慌不已。
她手上提了漆木食盒,裡面是近日同小苕學做的梅花糕。來到階前,聽得裡面有人聲,見窗下無人,便偷偷聽起了兩人的對話。
「娘子,王妃在裡面。現在恐怕不太方便。」阿堅佯裝不知。
「我知道。」雁兒看著自己外袍上的織花錦紋,忽地抬眸,眼神帶著乞求,「請不要告知殿下我來過。」
阿堅遲疑半晌,從喉間擠出一個「好」字來。
夜近深沉,院中一片肅穆。
「她在外面站了多久?」程靖寒負手站於殿檐下。
「有一會。」阿堅思量間,小心答道。
他凝視著碎雪翩躚而落,在院中鋪陳素白。
這般純白,遮去污濁幾許?
「年關將至,王妃有孕不宜辛勞,諸多事宜你幫忙照料些。」
阿堅低首應和。
雪地上數排歪斜的腳印延伸至四福居院外,細密的雪霰靜默地覆在青梧枝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