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賜婚
2024-06-10 01:40:50
作者: 南君
十五年冬,朔風寒冽,砭人肌骨。雪厚厚地積在枝頭,蓋上屋檐。
紫宸殿中金爐獸碳,紅光融融,溫暖如春。皇帝仍是裹毯蜷縮著,懶躺於榻上,接過靈虛道君呈上的丹藥,就水服下。
「靈虛道君,朕近日精神倦怠,總不見好。道君可有良藥?」
只見那靈虛道君外罩深灰邊銅綠氅衣,里著月白直領袍衫,頭戴蓮花玉冠,一甩麈尾,魚泡眼靈活地轉著,悠悠開口道:「臣觀天象,魁星隱遁致陽缺,是而陛下疲乏萎頓。」
「那該如何化解?」皇帝緊張道。
他口中念念有詞,不緊不慢回道:「若要得破,得讓魁星復明。」
皇帝短眉深蹙,水腫的臉上儘是困惑。
靈虛道君進一步釋道:「此時應將魁星引入,這樣陽氣回歸,陛下的病自然就大好。」
魁星?引入?皇帝絞盡腦汁。
「所謂引入,行嫁娶之事可有成效?」
「自古嫁娶是為喜為陽,自然對陛下病情大有裨益。」
「來人,朕要擬旨。」皇帝眼中一亮,人精神幾分,揭毯走向書案。
「皇帝制曰:茲聞大理寺正徐敏生,英才卓礫,崇文厚德,朕躬聞之悅。今有皇三女卿蘭,聰慧機敏,朕素愛之。適婚嫁之時,封敏寧公主,食邑五百戶,擇吉日出降。」
這道意旨如一道滾雷炸響鳳陽閣的屋檐。
「公主!」保母慌地奪過蘭蘭欲撕毀的聖旨。
她「噗通」跪倒於蘭蘭膝前,訴道:「公主殿下,可使不得。抗旨是死罪啊!」
「要吾嫁給他,不如死了!」她跑入內殿,從劍架上取了銀劍,扔了劍鞘,徑直向外衝去。
「公主!」保母死死掣住她的雙腿,她一時動彈不得。
「阿母,你放開我……」她仰頸,淚流入鬢角,持劍的手顫抖不止。
「公主今日如果要出門,除非從奴的屍體上踩過去。」
「阿母……」劍垂落在地,她跪坐於地,欲扶起保母。
保母臉上淚痕未乾,抽出絹帕,溫柔地拭乾蘭蘭眼角淚珠。
「那個徐敏生,是在曲江宴上吃了阿耶櫻桃的男子麼?」她喃喃自語。
保母心中一嘆,未有作聲。
「無能懦弱之人,看一眼都嫌多……」她怔忡的模樣,讓保母不忍再看。
蘭蘭默然起身,於內殿榻上靠牆曲腿躺下。
她程卿蘭絕不輕易屈從於命運,即便希望渺茫,她仍要爭上一爭。
待得閣中人聲沉寂,她推開後院窗扇,冷冽的風灌入衣襟,她打著寒噤,撐著沁涼的窗沿,離開了鳳陽閣。
刑部牢獄陰冷潮濕,蘭蘭披著黯色裘袍,低頭悄然走至岳平秋牢門前。
「您可得快些。」獄卒打開門,接過她的賞銀,不由囑咐道。
「知道了。」
蘭蘭輕聲踏上鋪著茅草的磚地,逼仄的空間裡於高處開著一小扇天窗,堪堪照在兩人之間。
「公主?」岳平秋緩緩抬眸,似有遲疑。
蘭蘭解開裘袍,一雙含情目里淚光盈盈。
他眼中有了生氣,霍然起身。他緊走兩步,低聲道:「公主殿下,您怎可來此?還清速離。」
岳平秋行動間,蘭蘭聽得鑲金鈴細微的顫動聲,心弦一動。
「向之。」她仔細端詳起他,握住他冰冷的手,「你還好嗎?」
岳平秋喉結滾動,她柔軟溫暖的手,讓他頓失氣力。
「我知你不好。」一滴灼熱的淚打在他手背上。
眼前的岳平秋眼窩深陷,形銷骨立,不復那時少年清姿。
蘭蘭鬆了手,胡亂抹過臉上淚水。
「向之,你可願……娶我為妻?」她言語裡帶有一絲羞怯的認真。
岳平秋駭然,他向後踉蹌了兩步。
「公主!嫁娶之事,豈可兒戲?您貴為公主,婚姻自有聖人……」
「吾不管旁人,只問你……」她眼神燙人,步步緊逼,讓他節節敗退。
他的一顆心即將跳出胸膛。他的沉默卻給了她勇氣。
蘭蘭嘴角微揚,素手伸向自己的衣襟。
她褪下藕色上襦,解開纏繞的系帶,妃色合歡褶裙滑過她細膩的肌膚,堆在了纖纖腳踝處。
在天窗投射的一縷光束下,她身上散著聖潔的光。
俏麵粉頰的她,英氣眉目下眼眶噙淚,卻依舊堅定地佇立於岳平秋面前。
這樣的場景落在岳平秋眼裡,衝擊不亞於泥流滾石從萬山千峰震落。
他眼中血絲突顯,身軀打顫,心上如疾風驟雨席捲而過。
那一瞬,他驟然清醒。
當初動情,已是越矩。今他罪臣之身,深陷囹圄,斷不可一錯再錯,禍及於她。
他將輕顫的雙手負於身後,嘲弄的笑容現於他瘦削臉龐:「仆原以為公主年少,不過是任性直率。現下方知,公主是如此的寡廉鮮恥。竟可於一陌生男子面前寬衣解帶,這與北曲娼妓又有何異?」
「你……」蘭蘭雙臂交疊遮住身子,盯著他的眼眸,直到視線模糊。
她悲切激憤的神情戳得他眼窩酸脹,他走到她身側,躲開她的目光。
「公主是在羞辱在下,還是在羞辱自己?抑或是公主很享受被人矚目的滋味?」
他竭力忍耐著自己翻騰的情緒,在她耳邊喃喃道:「您說這件事,若被襄王殿下獲悉,他當如何?」
「岳平秋!」憤怒、恥辱、淒哀,種種思緒糾纏,直壓得她喘不上氣,終至失控。
她伸手直扇在他右頰上。岳平秋不閃不躲,冷漠的眼神瞥向她。
她抖抖索索地抓起裙子,顫顫地纏著系帶。
「這就結束了?」她手一頓,岳平秋仍在說著,「你們皇室貴胄最愛玩弄人心,岳某不甚倦怠,公主玩夠了,便不要再來。」
他背對著她,兀自扯下革帶上錦囊,拋在地上。
蘭蘭仰面卻收不住淚。再多待一刻,她必要窒息於此。
「我原以為公子對我有情,現在看來是我自作多情。」
她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岳平秋蹲身拾起她遺落的裘袍,上面還殘留幾分微溫。他無聲地將裘袍攬於懷中,大顆的淚珠從他潮紅的眼尾墜落。
他閉上眼,星芒逐漸隱沒,只剩沉沉黑夜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