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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窺破

2024-06-10 01:40:17 作者: 南君

  夏日驕陽下,綠葉如翡翠般透亮,脈絡清晰可見。雁兒坐在樹下的石墩上,蟬鳴鼓譟,她讀著信,笑容晏晏。

  「三公主寫了什麼,娘子這麼高興?」小苕好奇道。

  「你還不知道她。」她嘴角掛著笑,理理信紙,「可惜宮牆拘著她,不然上陣殺敵,她必是一員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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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打殺殺的有什麼好,安安分分地過小日子才美呢。」小苕轉著系帶,不假思索道。

  「也是。」雁兒將信交給她,「替我找個匣子收起來罷。」

  小苕瞥了眼信:「密密麻麻這麼多字,娘子你好學識啊!」

  雁兒怔了怔,心想自己是豈止識字,當年在北疆跟公主念了許多書。

  她把這些話生生咽下,解釋道:「都是些日常家話,認得些許,猜也能猜出來了。」

  「娘子好運氣。我家裡窮,五歲上就被賣了,大字不識幾個。」小苕撇撇嘴,無不遺憾道。

  雁兒摸摸她的手背:「你雖不識字,可你心靈手巧呀。我看,阿堅收了你的汗巾,貼身揣著,寶貝得很……」

  「娘子!」小苕跳了起來,少頃又不禁問道,「娘子怎麼知道的?」

  雁兒笑得前仰後合,驚起枝上鳥雀。

  「你那大大咧咧的作派,他也是憨直,隨意一探不就看見了?」

  「他……才不憨直呢!」小苕漲紅了臉,出口先為他分辯。

  雁兒拉起她,笑著哄道:「是是,他不憨。」

  她舉頭眯眼看著湛藍的天空上明耀的金輪,話道:「小苕,我們去園裡逛逛。」

  淡灰迴廊上攀緣著藤蘿,橙色的凌霄花爬上石牆。雁兒搖著素麵團扇,輕踩過小石板橋,凝視著碧玉般的荷葉,聽著蛙聲在池塘中此起彼伏。

  倏忽間,她聽到有鳥撲棱翅膀之聲。她昂首見一隻暗灰的鴿子划過天際,逐漸變成一個黑點。

  「娘子看什麼吶,這麼入迷?」小苕見她一動不動,奇道。

  「剛剛有鳥飛過。」她凝眉道。

  「鳥有什麼稀罕的?」

  「看上去倒是個名貴品種。」

  小苕啞然失笑:「這有什麼。長安貴地,王府裡頭,儘是珍稀。你看王妃的畫眉,還有平王府的花豹,少說也是百金之價……哎,娘子你去哪裡?」

  「做彈弓。」雁兒腳下生風。

  「做彈弓幹什麼?」小苕小跑著跟上她。

  她腳步略駐,眼神掃過東苑的那堵院牆——與秋溟居僅一牆之隔。

  深深淺淺的紫薇花瓣落在她肩頭,跌在青石路上。

  這幾日,雁兒有意無意地在相同的地點轉悠,她篤信這隻鴿子絕非偶合。

  落日銜山,暮雲繚繞間晚霞如錦,鋪滿天際。近掌燈時分,雁兒正欲回殿,突然聽到熟悉的振翅聲。

  她側身暗灰色的鴿子映入眼帘。

  她眯起左眼,橫向握弓,拇指朝上用力,「嗡」的一聲射出一枚石子。

  沒有擊中。

  眼見鴿子又飛高了幾寸,她屏氣凝神,飛速地又射了一發。

  鴿子被石子一打,斜斜地墜落,最後掉在了西苑牆邊。

  雁兒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牆邊的西府海棠樹下,鴿子抽搐了兩下,徹底僵死。雁兒收起彈弓,彎腰俯視。

  鴿子通身暗灰,唯有前額至頭頂一抹紅,頂著陽光,分外鮮艷。

  她按住怦怦直跳的心,緩緩伸出手,卻被人捷足先登,拾起了鴿子。

  她側頭,阿良揣著鴿子,對她行了禮。

  雁兒直起身,乾笑道:「寧孺人還養了鴿子呢?」

  阿良笑了笑:「媵人誤會了。這乃是給寧孺人補身煲湯的乳鴿,誰知一個不小心,竟飛了出去,不知怎地就死了。」

  「既是死了,乾脆埋了吧。」雁兒上前掣住她。

  「婢子總得給娘子一個交代,不然不好解釋的。」阿良死死抱著鴿屍,兩人僵持著。

  「做什麼吶?」寧歡及時現身,尖利的問聲表達著她的不滿。

  她赤霞錦的衣衫似與夕陽融為一體。她小腹微鼓,對著雁兒叱責道:「我的事要你這麼關心?」

  她眼白輕翻,拉了阿良就要走。

  雁兒再顧不得,死死拽著阿良的小袖不放,欲奪回鴿子。

  「媵人要造反啦!」寧歡不管不顧地叫嚷起來。聲音穿透院牆,四福居的下人出門探看,一時間腳步聲紛亂。

  她們如此肆無忌憚,雁兒始料未及,決定先脫身為妙。可寧孺人卻抓住她的手,眼裡寒光乍現。

  雁兒一時掙脫不得,推推搡搡間,寧孺人慘叫一聲,捂著肚子,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娘子!」阿良悄無聲息地扯下鴿腳上的信繩,捲入袖中,蹲身攙扶寧歡。

  「你們在做什麼?」收到消息的程靖寒從院中走出,不悅道。

  事態發展如此之快,雁兒反應不及,呆怔地立在原地。

  「殿下——」寧孺人顫顫地抓著他的袍角,似是撈了一根救命稻草。

  「妾不知道媵人哪來的戾氣,竟這般害我。」她指著雁兒,臉上兩行清淚,淒楚動人。

  「阿堅,把寧孺人帶去四福居,再找個醫官來。」他命令道。

  阿良見勢扶著寧孺人,拔腿轉去四福居。

  「你跟吾到正廳去。」他蹙眉望向傻站著的雁兒。

  僕從為殿內添了燈,伴著天際暮色,正殿裡暖光明亮。

  「適才發生了什麼事?」程靖寒問向堂前的阿良與雁兒。

  雁兒不知如何作答,阿良已跪地回稟:「今日奴想給寧孺人燉乳鴿湯,一時不慎,讓鴿子逃脫。奴跟著尋來,卻見鴿子已死。」

  她乜著雁兒,繼續道:「奴實不知哪裡得罪了媵人,連具鴿屍都要搶。爭執中還推了寧孺人……」

  「妾沒有。」雁兒亦跪啟道。

  「你是沒有搶鴿子,還是沒有推人?」他未料有一日自己竟要親自處理後院失火之事。

  「沒有推人。」她本想扯謊說自己沒有搶鴿子,話到嘴邊竟是編不出來。

  「那你為何要搶鴿子?」他的劍眉皺成山巒狀,「鴿子呢?」

  阿堅將鴿子呈到他面前。他細細驗過,眼神在兩人之間梭巡著。

  「你打死的?」他並未指名道姓,卻是一針見血。

  「是。」雁兒認得爽利。

  「為何?」

  「妾信手射的。」

  嗚咽聲斷斷續續從側殿飄到正殿。寧孺人腳步虛浮地走了出來。

  「你怎麼出來了?」他盯著寧歡問道,繼而轉向醫官,「如何?」

  「稟殿下,寧孺人受驚,好在胎兒並無大礙,仆會開兩劑藥方安胎。」

  程靖寒頜首,揮手道:「你先下去吧。」

  「殿下,妾心裡委屈。」寧孺人時斷時續的哭聲在安靜的殿中,尤為突兀。

  她眼圈通紅,泣道:「媵人分明是嫉妒妾有孕,打死了乳鴿不算,還想讓妾意外小產……」

  她一套說辭行雲流水,恰乎邏輯。反倒是自己,舉止古怪。

  「她說的是真的嗎?」程靖寒提了兩分音量。

  是真是假,現在都已經無關緊要了。自己手上沒有任何憑據,自證清白,多說亦是枉然。

  「如果這是寧孺人所期望的,那麼是真的。」雁兒平靜道。

  程靖寒拍案而起,革帶上的飾物鋃鐺作響,眼眸里表露出驚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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