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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做局

2024-06-10 01:40:19 作者: 南君

  寧孺人一壁用絹帕揩淚,一壁略略訝異地睨著她。一旁跪地的阿良亦是心中打鼓。

  「她說的是不是真的?」程靖寒走至雁兒身前,沉聲復問道。

  「我說不是,殿下信嗎?」雁兒抬起頭,冷靜地凝視著他。

  兩人對視的一瞬,程靖寒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殘陽落盡,枯葉黃的蒼穹愈發深邃。他負手徐行兩步,掩去胸際漫出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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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媵人蓄意傷害寧孺人,笞五十。」他穩定心神,緩緩道。

  沒有聲嘶力竭的辯解,沒有痛哭流涕的討饒,她平靜地仿佛是個旁觀者。

  寧孺人蓄力演出的好戲,倒像是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雁兒被拉到了春凳之上,似曾相識的觸感讓她鼻尖一酸。

  沉沉暮色下,眾人的身影只余了輪廓。僕從執燈,將殿前的場景點亮,她卻閉了眼。

  數日前的責罰還有極淡的影子,這抹痕跡很快將會被更深的色澤覆蓋。

  「一。」她輕顫了一下。從小到大,她受過的刑罰不計其數,可她的疼痛感敏銳依舊。

  荼白的指甲刻進了凳腳,好像再施分力,就要斷裂。

  「十七。」身後的木杖伴著晚風呼嘯,重重落下,患處逐漸艷過寧歡身上的赤霞錦。

  避無可避的疼痛,逃無可逃的命運。疼痛相疊,雁兒渴盼著韶光驟逝,又期盼著時刻凝固。

  「二十七、二十八……」報數聲有條不紊,而她的身上狼狽不堪。寧歡得意極了,面上嬌怯怯的神情如舊。

  夏日的晚風仍是燥熱,雁兒衣衫汗濕,身上如烈火焚過,心中卻是無比寒涼。

  板子聲聲無情落下,受刑處綻開一道小口。血珠自內滲出,濃烈妖冶的赤色,洇成一團。

  雁兒疼得厲害,雙唇煞白,髮絲凌亂。

  「四十五。」

  「嗯……啊。」撕裂般的痛意讓她的呻吟從齒間逃出,指甲應聲而裂,血順著指尖,滴在地上。

  「殿下,笞刑完畢。」

  程靖寒走下石階,雁兒俯在凳上,喘著氣,眼中充血盛滿淚水。

  「今天就罷了。如果再犯,決不姑息。」他臨風而立,衣袂微掀,一雙眉目難辨喜怒。

  「歡兒,你便與孤共進飧食罷。」他無聲轉身,對著寧歡話道。

  「是。」寧歡愣怔須臾,甜甜一笑。

  雁兒低下頭,心裡酸澀,眼角有淚珠搖搖欲墜。

  雁兒被抬走後,程靖寒傳了食案。寧孺人偎著他。

  「是菜不合心意嗎?」他見寧歡鮮少動著,問道。

  寧孺人搖搖頭,嬌羞地笑著:「是妾食慾不佳。」

  程靖寒放下銀筷,啜了口酒,吩咐侍候的婢女:「把食案撤了,再送一份來。」

  「真的無妨。」寧孺人忙地叫住準備抬案的僕從。

  「殿下——」阿堅突然進殿,垂手請安。程靖寒示意僕從將食案放回原處。

  「什麼事?」他又飲下一盞酒。

  阿堅猶疑地覷著他身畔數人。寧孺人識趣地起身:「那妾先告退了。」

  「不必。」他讓寧歡坐回席上,「孤去去就回。」

  他與阿堅走至殿外,絮絮交談著。他神色肅穆,接過阿堅遞來的信。

  「娘子。」立於寧孺人身後的阿良小聲開口,「您不覺得今晚襄王有些反常嗎?」

  寧孺人想了片刻,輕聲道:「殿下對我本就體貼,而且我還有孕了。」

  阿良眉蹙得更深了:「娘子,您小心些。」

  她還欲囑咐兩句,程靖寒已折返,她登時斂聲垂立。

  寧孺人餘光撇到他袖中的信,程靖寒笑著摟住她,她吃了一驚,繼而佯嗔道:「殿下……」

  「美人在懷,酒也更為香醇。」他轉著玉盞,琥珀色的酒液澄澈明淨。

  他喝了一盞又一盞,人搖晃著,寧歡支住他。

  「殿下您醉了,妾扶您去休息吧。」

  程靖寒半睜著眼,含糊其詞。寧歡轉頭讓僕從協助著將他挪到了床榻之上。

  他闔上眼,濃密的睫毛完美地蓋住眼臉。寧歡禁不住多看了一刻。

  他吃得甚醉,輕微打著鼾。寧歡回過頭,發現信落在了食案邊,她心劇烈狂跳著,起身走了過去。

  「你們先下去吧,殿下歇息了。」她催促著清掃的僕從。

  待得殿內沉寂下來,她彎腰拾起信,悄悄展開。

  「想知道什麼?」她尚未看清一個字,程靖寒的聲音於她身後響起。她只覺有股寒氣穿透衣衫而來。

  「妾只是看這信掉在了地上……」她實難掩心慌,盯著磚地道,「殿下,您不是……」

  「醉了?」程靖寒徐徐踱至她身前,笑意深沉。

  他抽走寧歡手中的信,貼近她嬌美的臉頰:「想知道什麼,孤來告訴你。」

  「信中說林豫自去了江北,政績突出,現下已掌控江北大營。」他直起身,嘴角始終銜著意味不明的笑。

  「殿下,同妾說這些做什麼?」寧歡訕笑著,不敢直視他質詢的目光。

  「林豫是孤的人。」程靖寒繼續道。

  她愣了愣,假作鎮定道:「這與妾有何關係……」

  「那孤便說些與你有關的。」程靖寒驀地捏住她的手腕,眼神冰冷,「你腹中的孩子是誰的?」

  寧歡大驚失色,試圖掙開被束縛的手。她眼眶盈濕,氣急顫道:「殿下您說什麼吶,孩子自然是您的!」

  立在殿門口的阿良聽得不對,欲推門而去,被阿堅一把捉住。

  「你——」阿良不敢用力掙扎,只得受制於他。

  「你知道嗎?你根本不可能懷上孤的孩子。」殿內,程靖寒盯視著寧歡。

  「可妾從未服過避子湯藥,也不曾……」她眼神越發驚恐,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煞白。

  「你是沒有,可是我有。」他低聲附耳道。

  冷汗涔涔從她的額頭沁出,眼前這個俊逸的郎君是如此陌生。

  「現在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要麼你根本沒有懷孕。」他步步緊逼。

  「妾……」她雙腿酸軟,滑倒在地。

  「你不說也不打緊,一碗墮胎藥下肚,就都不重要了。」

  「不……」寧歡扯著他的袍角,淚痕斑駁。

  「看來,你是真的懷孕了。」程靖寒嘆道,「沒想到你竟如此不知死活。」

  「阿堅!」程靖寒話音方落,阿良鬆開桎梏,與阿堅一道進了殿。

  「差點把你忘了。」他言語中不無譏諷。

  「襄王殿下明鑑,寧孺人沒有懷孕。」阿良重重磕了個頭。

  寧孺人淚眼哀淒地望向她。

  「哦?」

  「娘子一時鬼迷心竅,買通了醫官,做出懷孕的假象。」阿良口齒伶俐,一氣呵成。

  程靖寒對著寧歡輕笑一聲:「你有個好婢女啊!」

  「不過,孤沒有耐心在此陪你們窮耗。」他話鋒一轉,「阿堅,把寧孺人帶回夏安居禁足。她身邊近婢,尤其是她——」

  他直指阿良,「關押起來,不許任何人探視。」

  「此外,今夜之事如有誰走漏半點風聲,同罪論處。」

  「雁兒。」程靖寒進門時,雁兒正向著床內。聽到動靜,她眼睫微顫,身子一動不動。

  雁兒感受到他頎長的身軀,落在床沿。她將半個腦袋埋在薄毯里,緘默不語。

  「你如今脾氣漸長,不行禮就罷了,連個正臉都不露了。」程靖寒眼帘輕抬,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未與她計較。

  他收回視線,伸手輕輕掀開毯角,撩去蓋住傷處的素白汗巾。

  只見板痕縱橫交錯,青紫一片,血痕分明。

  「還疼嗎?」他確是心疼了,柔聲道。

  她淚珠湧出,下意識用毯子抹去,嘴裡輕聲擠出一個「嗯」字。

  程靖寒小心地將汗巾並衾毯蓋回。

  「還在賭氣呢?」他揉揉雁兒垂落的青絲。

  「妾心裡委屈。」雁兒裹著毯子,低聲嘟噥著。

  「你誆我那麼多次,孤騙你一次,你也不冤。」程靖寒啼笑皆非。

  「好了。你打算一輩子不見孤?」他好言好語地哄著雁兒,「你可是收了孤的腕釧,孤還帶著你的汗巾……」

  「那汗巾太醜了,我要收回來。」雁兒將頭探出,緩了口氣。

  程靖寒俯下身:「可。不過你得把腕釧還回來。」

  雁兒摸過涼涼的金釧,左手試著脫出,被他一把按住。

  「你真的要還給我?」

  「我……只是看看牢不……唔……」一個熾熱的吻將她的櫻唇徹底封住。

  「殿下——」他魅惑的桃花眸讓她心裡凌亂不堪。

  「還還嗎?」程靖寒雙臂支在她頭邊,仔細地避開了她的傷。

  「不還了。」她嬌羞地躲開他的目光。

  他一笑,於她額頭印上吻痕。

  「殿下!」雁兒俯趴著,頭別向他,手肘撐著腦袋。

  「怎麼了?」雁兒忽地提聲,讓他有些詫異。

  「殿下真的把寧孺人關起來了?」雁兒認真問起。

  他默認了。

  「那你會殺她嗎?」

  「不會。」程靖寒不假思索,復又沉吟道,「但她身邊的人孤要好好審一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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