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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阿良(上)

2024-06-10 01:40:20 作者: 南君

  晦暗的屋中射入一道亮光。程靖寒款款走入,阿堅適時擺上雕木椅。

  「阿良。」阿堅取出她口中麻布。

  「你家主子懷孕是實,你心知肚明。」程靖寒靠著椅背,覷著她。

  她雙手被縛,跪坐在地上,如若泥胎。

  

  「你也清楚,寧歡守不住秘密。」他一字一頓地說。

  「孤感念你護主心切,給你個機會,告訴我,你們為誰做事?又在謀劃什麼?」

  意料之中的沉默。

  「或者我們換一種方式。我來問你,你只需告訴我是與不是。」他略略躬身,聲音離她近了一分。

  「寧歡腹中是平王之子,是嗎?」

  阿良打了個寒噤,卻依舊沒有開口。

  「你不說話,孤便當你是默認了。」他輕瞟一眼,目光移向漆黑的窗楹,「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平王此前並不知曉,是嗎?」

  程靖寒審視著她僵直的身子,繼續道:「平王知情後,讓她落胎。可是她一意孤行,而你——決意替她瞞天過海。」

  「不……」阿良顫顫地晃著頭。

  「她在府中多年,孤對她禮遇有加。她何以如此冒險呢?」程靖寒假意疑惑蹙眉道。

  「因為她想要一個他的孩子,為他增加一枚籌碼。」他森然的目光射到阿良身上。

  「她大可繼續安然地做棋子,可是情感沖昏了她的頭腦,是也不是?!」他驟然的厲聲質問,讓阿良癱在了地上,心防潰堤。

  她一早便知寧歡是在玩火,卻攔不住魔怔的她,這兩日犯險用的信鴿,所談及的亦是此事。

  眼淚簌簌而下,她捂臉抽泣。程靖寒靜靜地看著她,也不催促。

  良久,她情緒緩過,開口話道:「殿下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多此一問。」

  「孤說過會給你個機會。」程靖寒盯著她的眼眸。

  阿良自嘲地笑道:「殿下明知奴不會背主。況且奴只是傳遞消息的,謀劃何事奴無從知曉。」

  「依你言下之意,是你主子知道?」他有意試探,「或者孤可以去問問她。」「她……什麼都不知道。求殿下饒她一命。」她言辭懇切,淚復又滑過她臉頰。

  程靖寒無不遺憾地說:「可惜你並不珍惜這個機會。」

  他徐徐起身,問道:「你可知你的下場是什麼?」

  阿良一震,忽然間,久違的寧靜填滿心窩。

  「奴但求一死。」

  程靖寒抬頭,酷熱的房間裡只有縫隙處的微光閃耀。

  他喟嘆一聲,吐出兩個字:「杖斃。」

  阿堅打開門,行刑的小廝拖著沉沉的步伐,抬了長凳和木杖。與之而來的卻是意料之外的人。

  「雁兒?」程靖寒抬頭看她。

  那邊廂,阿良已伏在凳上,寂然接受自己的宿命。

  「誰讓你來的?」他話里有了怒氣。

  門被風「吱呀」帶上。

  她並未作答,只瞅著小廝高高舉起的刑杖,不由戰慄。

  木杖是紫檀木製,裹著包漿,多年的浸潤讓它有了漆黑的色澤,而上面的根根尖刺表明是要取人性命。

  「孤在問你話。」他怒意愈盛。

  雁兒跑到他身前,掣著他小腿,「撲通」跪倒。她不顧自己身上結痂破裂的疼痛,求道:「殿下,留她一命吧。」

  「這件事,絕無商榷餘地。」他咬著牙,欲掙開她。

  「一!」小廝惡狠狠地打了下去。

  「殿下……」程靖寒睨著雁兒,準備回去再跟她算帳。

  「二!」皮肉被撕開,尖刺上血珠嘀嗒,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

  「三。」阿良如待宰的活魚,被人挖肺剝鱗,扔入滾沸的油鍋。尖銳的叫聲直戳雁兒的鼓膜。

  恐怕等不到殿下的赦免,阿良便要命喪當場。

  眼見這第四板就要落下,雁兒心一橫,鬆開程靖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覆在了阿良的身上。

  行刑的小廝大驚,然沉重的板子已順著慣性打下,來不及收回。

  一聲沉悶的擊打,未癒合的傷口徹底迸裂,血剎時染紅了藕荷襦裙。

  雁兒本欲咬牙硬撐,不料這疼痛是如此撕心裂肺。她於齒縫中迸出一聲慘叫,再也動彈不得。

  「你做什麼!」程靖寒本淡然地立於一邊。見她挨了打,神色遽變,雙目圓睜沖她喝道。

  兩個小廝見狀,登時鬆了手中木杖,伏地請罪。

  雁兒勉力起身,劇痛使她泄了力。在她即將墜地之時,被一雙溫暖的手接住,倒在了他的懷中。

  「你瘋了嗎?這板子打下來非死即殘,你是有幾條命啊?」他著急怒罵,眼睛卻紅了,再無心追究她擅闖之過。

  他的手牢牢地抓著她,生怕她一口氣上不來。

  她扯著他的衣袖,用細微的聲音央求道:「求你留阿良一命吧。」

  他眉頭緊鎖,臉上陰晴不定,倏忽向跪地的兩人吼道:「還呆在這裡做什麼!請醫官啊!」

  兩人好似頓悟般,連滾帶爬地出去了。他回頭望著雁兒,她的額間蒙了層細密的冷汗。

  雁兒捏了捏他的臂膊,望望他,又望望阿良,神色淒哀。

  終究是抵不過雁兒的請求,他無奈道:「我不殺她便是。」

  此時小廝已帶著大汗淋漓的醫官趕來,他小心地抱起雁兒,便要回殿中。

  「給她上點藥,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了。」他瞥向在凳上奄奄一息的阿良。

  阿堅唯唯應諾著。

  雁兒如釋重負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聽著他健碩的心跳,眼皮有些沉重地耷拉下來。

  盛夏烈日炙烤,他抱著雁兒,快了怕顛著,慢了怕耽擱,未及半路,已是汗流浹背。

  進了秋溟居內殿,他慢慢放下她,讓她俯臥在榻上。

  「小苕和醫官留下,其他人出去。」他仔細淨了手。

  醫官放下藥箱,上前要探看傷勢。

  「我來。」程靖寒二話不說,動作輕柔地拉起她的襦裙,直至揭下最後一層布料。

  尚未復原的傷口如今血肉模糊,腫脹無比。

  醫官細細檢視一番,道:「應是沒有傷到骨頭。仆這裡有藥粉,對清創止血有奇效。」

  他取出藥瓶,猶豫道:「不過此藥甚烈,會有疼痛。」

  程靖寒接過藥,看著恍惚的雁兒,手一抖,將藥粉灑在她創口上。

  「啊——」藥粉即刻溶於血肉,淤血滋滋流出。

  雁兒雙腿急顫,臉疼得變形,汗打濕了粟玉枕。

  「去取棉布來。」他一壁吩咐著小苕,一壁安撫著雁兒。

  小苕將布墊在她身下,臉上淚痕猶未乾。

  「好了。不疼了。」他見她身子漸漸平復,溫言軟語,毫不在意自己左臂已被她捏出深紅指印。

  「仆擬了藥方,一天兩副,有助於新生血肉。這裡是外用藥膏。」醫官將藥方並藥膏遞給小苕。

  「有勞了。小苕去送送醫官。」他眼底只盯著雁兒。

  雁兒再度醒來之時,殿內只餘一盞燭燈。她懵然環顧四周,發現床上還有一人。

  「殿下……」雁兒望向他。

  「嗯?」假寐的程靖寒睜開眼,轉頭看她,「你可好些了?」

  他只著單衣,溫熱的身體挨著她。

  「好多了。」她默默咽了口水,答道。

  「要喝水麼?餓嗎?」

  她搖搖頭。

  「那你睡吧,你的傷要好好養著。」程靖寒笑笑,復又仰面躺著。

  「殿下,這樣……不太好吧。」她的話說得磕磕絆絆。

  「嗯?」

  「奴身上有傷,實在不方便……」

  半眯著眼養神的程靖寒,聽到她的話,不由啞然失笑,這小丫頭都在想些啥。

  他面上淡淡的,讓她的頭靠上自己右肩。

  「你且安心睡,今晚我不動你。」

  「可是……」雁兒面露愁容,支支吾吾。

  他驀地支起上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那你想如何?」他的手緩緩而動,即將觸到某處柔軟。

  「啊,不!」她心慌地用手止住了他游移的手。

  「你到底想怎樣?」程靖寒無奈地盯著她,「我陪著你不好麼?」

  「當然好。」她脫口而出,繼而猶豫道,「可奴不能侍奉,別人會說閒話的,殿下不如去陪陪王妃。」

  「你何時變得如此賢慧了?」程靖寒收回了手,片刻他默默起身,道:「你既如此說,那孤便走了。」

  雁兒心跳得飛快,聽得他要走,心裡不舍。可話已出口不好反悔,她下意識地坐起,一時渾忘了臀部的傷。

  「哎呦……」她疼得幾近掉淚。

  程靖寒本欲戲弄她,見她是真急了,還牽扯到了傷口,心中暗悔。

  他扶著她慢慢躺下,復又倚著床頭,靜靜看著她。

  「殿下,是不走了麼?」她撲閃著眼,試探地問道。

  程靖寒暗自好笑,嚴肅道:「孤哪兒都不去。孤不在,還不知道你要鬧出什麼么蛾子。」

  雁兒羞紅了臉,心知他是在打趣,回嘴道:「我才不會。」

  他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頭,並不計較她言語冒失。

  「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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