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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舊識

2024-06-10 01:40:16 作者: 南君

  歷經一下午的暑熱,四福居白瓷缸中的冰化了大半,透過孔隙扇出溫風來。

  綠珠安靜地站於紫檀書案邊,斂眸看著自己綠羅裙裾下露出的繡花鞋面。

  「平王待你可好?」程靖寒持著書卷,並未看她。

  綠珠輕輕「嗯」了聲,補充道:「他對侍妾都是一時興起,膩了便丟開了。」

  「那你算是失寵了?」他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書卷。

  綠珠慌亂地抬頭,作勢就要下跪。

  「做什麼?」他側過頭,手搭在膝上。

  「是綠珠無能。」她抽出絲帕,擦擦臉上洇開的胭脂,「承蒙殿下不棄,願意留下妾。」

  

  「不留下你,難道讓你去死嗎?」

  綠珠咬著唇,手攪著絲帕。

  「你可有把柄握在他手上?」

  她果斷搖著頭:「絕沒有,妾行事一向仔細。」

  「孤猜也是。」程靖寒似是鬆了口氣,「不過他疑心已起,正好藉此機緣,送個順水人情。」

  「那妾現在應該怎麼做?」她捏著絲帕,探詢道。

  他放下書卷,似在思考。

  「如今你既歸來,安心留在襄王府便是。」

  綠珠欣喜之色溢於言表,旋即又黯淡了。

  「你是在擔心紅鳶嗎?」程靖寒一言道破,目光敏銳地注視著她。

  她並未否認,不安地探向他。

  「今日程靖榮只帶了你,卻留下她是為何?」他反問道。

  「紅鳶姐姐很是受寵,又善逢源,連善妒的平王妃都信賴她。」她忖道。

  「既是如此,眼下的她自是平安無事。至於將來……」他思維停頓了一刻,收住聲。承諾兩字對於飄渺的來日終究是太重了。

  「你們都是湘竹帶出來的,孤必會盡力保住你們。」

  他說得敞亮,綠珠平復心緒,磕了個頭。

  「自從湘竹娘子將奴與紅鳶救出,奴就發誓要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好了,別把自己的性命說得那麼輕賤。人首先要學會惜命,知道嗎?」程靖寒眼底流露出悲憫,將她扶起。

  綠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阿堅,讓王妃給綠珠安排住處,再撥個人去伺候。」

  「是。」

  宮牆西苑內的老桃樹結了果,粉桃絨毛在艷陽下,像銀針閃閃發亮。越過老桃樹,滿頭濕汗的三公主興致勃勃地回到鳳陽閣。

  「公主今天大獲全勝,把場上看蹴鞠比賽的宮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止呢,公主還中了靶心。連聖人都忍不住問起,這三公主的箭術是誰教的……」

  婢女們你一言我一語,也是興奮極了。蘭蘭取了巾帕,拭了臉。

  「雕蟲小技爾。」她神采飛揚的眼神里毫無倦意。

  「婢子看公主像朵出水芙蓉似的,以後也不知道是誰有福氣,能讓我們的三公主下降。」保母見她粉嫩的臉龐上眉眼卻有英氣,話里止不住的喜愛。

  「你們都渾說什麼呢!」蘭蘭跺跺腳,小嘴微微撅起,「我要守護哥哥。」

  「就算要嫁,也要嫁個貌比潘安,才過子健的。」她認真思量一番,補道。

  保母捂嘴輕笑。

  「哎呀,都說到哪裡去了!」婢女正替她梳理著鬆散的髮髻。方鬆手,她便跑到書案前,吩咐道:

  「來研墨,我要寫信。」

  她一鼓作氣,寫了三封信。信送至襄王府已是兩日後。

  程靖寒閒適地靠在榻上,展信覽閱。一封信看完,他對一旁的清越,銜笑道:「她還是這般野馬性子。」

  清越附道:「女兒家少時歡脫些,也無甚不好。以後嫁人,總有禮教規矩束縛著,想要多暢快也是不能了。」

  「你少時也是如此?」他斜眼笑睨著她。

  「妾……」清越未料到他口中會蹦出頑笑之語,一時侷促。

  程靖寒收了目光,撣撣信紙,恢復了慣常的語氣:

  「信里其他都是日常瑣事。唯有這句,值得玩味。」

  清越不禁湊過頭,看著他手指的這句,輕聲念道:「金昭儀與麗婕妤近來過從甚密。」

  她抬頭,直對上程靖寒沉鬱的目光,眼皮一跳。

  他緩緩伸手將信靠近火燭,焰火瞬間將信吞噬成齏粉。

  「殿下預備怎麼辦?」她擔憂道。

  「以靜制動,將計就計。」他凝視著閃爍的燭光,「還有一封信是給誰的?」

  清越有些愕然,他這是明知故問。

  「給雁兒的。層層疊疊,好厚一沓。」

  「信有何不妥之處麼?」

  「沒有……」清越擔心三公主又動歪腦筋,便擅自將信粗粗看過,確保無虞。讓她意外的是,襄王言語裡似乎表示這是理所當然。

  程靖寒舒緩口氣,盤算著這兩人應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殿下,可要傳宵夜?」他久久不語,清越緊張地窺著他。

  程靖寒回過神,擺擺手。他轉頭似是不經意地提了一嘴:「你罰了雁兒?」

  清越臉色倏變,方欲起身,被他輕輕按下。

  「孤沒有怪罪之意。」

  清越這才點頭承認:「妾只是遵照府中規矩,也沒有多罰,小懲大誡而已。」

  「你甚少責罰人。」清越聽罷,神情愈發緊繃。

  程靖寒本是隨口一回,見她面色嚴峻,笑道:「現下倒像是你犯了錯。」

  「妾……」她還欲再說,被程靖寒打斷了。

  「孤知你不會濫施刑罰。你是襄王妃,後院之事,你必能打理妥貼。」

  他的話如同定心丸,讓她臉色舒緩了些。

  「你先歇著吧。孤回四福居了。」程靖寒話音方落,人已邁出了門檻。

  清越摸著尚有他餘溫的軟榻,心裡如同被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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