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棋局
2024-06-10 01:39:41
作者: 南君
「哈哈哈——」挑開攬月閣內室的幔帳,杜放肆意的笑聲清晰入耳。湘竹姑娘面如桃李,替程靖寒斟了酒。
「郎君好手段,裝昏真是妙。」杜放敞著豆青外衫,倚著曲憑几,愜意無比。
程靖寒轉著酒杯,晃著杯底琥珀色殘液:「杜郎慣會打趣人的,換作汝,又當如何?」
「那吾必是要痛哭流涕,裝瘋賣傻。比起郎君,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脫口而出。
岳平秋酒方入喉,差點嗆了。湘竹掩嘴而笑,程靖寒亦是笑了。
「你還真是不害臊。」岳平秋趁機嘲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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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自然是保命為上,所謂『走為上計』。先解了燃眉之急,汝這些酸腐道道,方有用武之地。」杜放理直氣壯。
「竹隱言之有理。」程靖寒頜首道。
「吾可不敢苟同。」岳平秋撇撇嘴,兀自幹了一杯。
杜放起了興趣,他挪動身子,靠近他的軟蒲問道:「那依君之見,又當如何?」
他清清嗓子,一臉嚴肅道:「那吾是要好好分辯的,即便是問讞,總有律法。青天白日,王法昭昭,還能把人冤死了不成?」
他言之鑿鑿,眼神堅毅。杜放一怔,收了笑臉,湘竹默默倒著酒。
杜放盯著緩緩下流的瓊漿,半晌開口:「向之胸有丘壑,白衣卿相不過探囊取物。只是汝一腔書生意氣,殊不知這世間並非……」
「汝這般說,不才便要與汝好好論道論道了。」岳平秋梗著脖頸打斷了他。
「哎呀,好好的怎麼吵起來了,是奴家的酒不醇了還是琴聲污了耳呀?」湘竹笑語融融。
「湘竹姑娘,你們謫仙樓今日不是新上了酒。叫什麼來著?聽說口感上佳。」程靖寒顧左右而言他。
「青蒲酒。」杜放隨口接道。
「是了,」程靖寒撫掌笑道,「一談酒,竹隱可是行家裡手。」
「奴家給三郎上了便是。」湘竹頭上釵環隨著她的步幅微動,清脆悅耳。
「杜郎可別忘了,今晚的酒令可是還欠著呢。」她對著杜放莞爾一笑,款款而去。
閣門「吱呀」闔上。鏤花小金爐里正悠悠燃著白蕪香,香氣盈室。
程靖寒神色端肅,對著面前的兩人斥道:「你們兩個竟日無聊,跑到南曲鬥嘴來了!」
杜放腆著臉,端著酒杯道:「是在下的不是。來,吾先自罰一杯。」
岳平秋仍是泱泱不快,盯著案上的茶果,悶悶地不說話。
「好了。」程靖寒語氣放緩,「孤還指著你金榜題名,今後你春風得意,還怕管不了我們杜郎?」
岳平秋一時意氣,此時就階而下,清秀面龐現了笑意。
「此次秋獮,本是小五可以出人頭地的大好時機,不料橫生枝節。」程靖寒喟嘆一聲。
羽林軍統領受審,最後把罪責全推到了右統領頭上。林豫跟著他,亦受了牽連,被貶謫。兩人齊齊下放至江北大營。
「可惜孤的一招棋,還未落定,就被人搶了子,還差點搭上自己。」程靖寒用左手釺起一顆葡萄。
「京城貴胄之地,魚龍混雜,晏清牽涉其中,必成靶心。」杜放揮揮袖,「禍兮福之所倚。此時遠遁,當是韜光養晦之道。」
「抓了兩個魚蝦,刺殺一事就草草結案了?」岳平秋眉心一皺。
「若是真查下去,那可是不得了。」
程靖寒會心一笑。
岳平秋扶了扶頭上玉簪,品味著個中深意。
「可惜孤還是棋差一招。」他扼腕道。
「不盡然。郎君非文曲星轉世,豈能事事算盡。」杜放舉了酒壺起身。
程靖寒鬆了松腿,伸手支開和合窗,迴廊里婉轉小調夾著嬉鬧人聲傳入攬月閣。
「不妨徐徐圖之。」
「郎君可要仔細身邊。」杜郎回過身來提了一嘴。
「不妨事。吾偏要攪渾了水,讓他們渾水摸魚。」他思索片刻,嘴角微揚,「靜待收網之時。」
「呀,下雪了。」岳平秋驚喜道。
透過窗扉,細雪隨風悠揚撒落在迴廊上,水珠凝在朱紅闌幹上,折射著柔光。
「新雪初至,不知春風何處。」程靖寒沉吟著。雪化入湖,攪碎半池彎月。
「雁兒姐姐,下雪啦!」小苕手舞足蹈地從院中跑入秋溟居正堂。正躬身翻看擺飾的雁兒轉過身來,見她紅撲撲的圓臉上髮鬢微濕,不由笑道:「是沒見過麼?這麼高興。」
她雖是這般說著,腳步卻快,三兩步到了檐下。雪薄綿綿的,她伸手接了一片,霎時化了水。
「南國的雪原來這麼溫柔。」她感嘆著,小苕歪過頭不解道:「南國的雪?姐姐你不是南國人嗎?」
「我……從小長在炎熱地區,記憶中不曾見過雪呢。」她掩飾道。
「哦。」小苕若有所思,「難道你是從嶺南地帶來的?說起來你還從來沒提過呢,那裡有什麼有趣的?」
「嗯……哎?你看誰來了?」雁兒手指著門口。
「給姑娘問安了。」小苕疑惑地移了視線。只見春兒身後跟著幾人,手上皆是滿滿當當。
「王妃見天氣轉涼,您剛搬新居不久,怕內務所一下子照顧不來,特讓婢子給您來送入冬棉襖、厚褥,還有些珠花香粉。」
襄王尚未給她任何名份,可府中之人對她都是客氣有加。
「王妃厚愛,雁兒承受不起。」雁兒福了福,嘴上推拒道。
「可別這麼說,姑娘是有福之人呢。」春兒笑語晏晏,示意身後的人將賞賜置於正廳圓桌之上。
「謝謝王妃了。」雁兒眉眼含笑,她雖不如寧孺人般明艷動人,但舉止間別有一段氣韻。
「若有什麼短缺的,姑娘儘管來提。」小苕見春兒施禮去了,回屋略略翻檢,眉飛色舞。
雁兒搖搖頭,這丫頭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她略走幾步,忽地覺得胸口滯澀,一口氣喘不上來。
「小苕你先出去。」
「為何?」她一臉困惑。
「我腹中不適,要出恭!」她撐著氣艱難道。
「那我先出去了。」小苕不好意思地轉過頭,闔上殿門。
雁兒扶著桌椅的邊角,挪到了內室。她坐於榻上,緩緩運轉周身真氣。
她斂氣凝神,一炷香的功夫後,慢慢有了氣力。
掐指算來,明日是最後一天。若那時還得不到解藥……
想到這,胸口又悶悶作痛。
塔倫究竟在何處?
窗沿處忽地有動靜,她幽幽睜開眼,一個黑影沉沉墜入。
「塔倫!」她飛奔下榻,扶起他。她的手觸到他背上,溫熱濕潤。
借著餘光,她分明看到手上沾了嫣紅血跡。
他從懷中掏出藥盒遞給她。「快吃。」
「你怎麼了?」她滿眼焦慮,並未立刻接下。
「我沒事,路上遭了暗算而已。你有藥給我一些便好。」
藥。她竭力思索著,起身翻起了箱篋。
「雁兒!」門外傳來小苕清亮的嗓音,帶了些許慌張,「你那個……好了嗎?」
雁兒身子一僵,儘量平靜答道:「就快了。」
小苕在門外踟躇,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外頭隱隱閃著光。
她猶猶豫豫叫道:「那個……殿下來了。」
什麼?雁兒的手一抖,藥瓶差點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