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意
2024-06-10 01:39:43
作者: 南君
程靖寒自謫仙樓歸來,本走的是西苑的方向,誰知中途忽然轉了東苑。阿堅急急跟上,小心試探道:「殿下是要去夏安居?」
問這話時,程靖寒正跨步穿過庭院。他腦中滯了滯,道:「不,去秋溟居。」
隨從引著燈,一路進了秋溟居小院。
秋溟居內燈火晦暗,雁兒恭恭敬敬地垂手候著。程靖寒迎頭看到正堂的牆上掛了副秋雁圖——昏暗光線下一隻孤雁破雲而去。
程靖寒盯了半晌,沉默不語。雁兒心中忐忑,明面上卻是一絲不敢表露。
「你在這裡可好?」他越過落地屏,坐在偏廳的書案前。
這段日子,程靖寒並無多少空閒,今日算是數日來頭一遭進了後院。
「挺好的。」雁兒低著頭,補充道,「殿下允了小苕來此當差,奴很高興。」
她戰戰兢兢的模樣似乎是他此前所希望的,可他心中一時不是滋味。
程靖寒招手示意她來到近前,思忖片刻道:「孤既然把你安置在此處,你應當是明白孤的意思。你的身份低微,孤不能逾矩,只能作個媵人,留在孤身邊。」
他絮絮說著,雁兒微微點點頭,卻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你有心事?」程靖寒敏銳地察覺出她的異樣。
「奴只是在想,若是做了侍妾,以後就不能陪侍在殿下身邊了。」雁兒對答如流。
程靖寒微微一笑,倏而似是意識到什麼,收斂了笑意。
他信手翻起一卷書卷。
「《論語》,你是在研讀古籍麼?」
「奴閒來無事,總得做些什麼。翻來想去,還是讀書好!」
他點頭,繼而又問:「那你最近學了什麼?」
雁兒腦中飛快檢索著,開口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程靖寒笑著接道。
他這是夜裡講學來了不成。雁兒深吸一口氣。
「你若願學,改日待孤傷愈,教你習字可好?」程靖寒因多飲了兩盞,故而整日端著的臉也和緩了些。他打量穿著鵝黃襦裙的雁兒,抿著薄唇,兀自垂著眼眸。
他伸手拉過雁兒:「怎地自你入了王府,倒是一日比一日羞澀?那日你殺人的時候,可沒有這樣。」
雁兒雙手搭在一處,輕輕攥著裙。
他本是句玩笑話,可有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他也曾桀驁不馴,生母驟然亡故,留下他和妹妹。他不得不隱去滿腔憤懣,學著對人溫良恭順。
他這般想著,對眼前的小人兒多了兩分心疼。他的左手徐徐探上了她的腰際,將她摟住。她的胸起伏著,中間一道彎溝若隱若現。
「殿下!」她掙脫他的懷抱,驀地一跪,把程靖寒才升起的情慾滅了個徹底。
「你做什麼?」他詫異道。
「奴……月信來了。」石磚透涼,掌心觸地的瞬間,她打了個寒顫。
弔詭的氣氛於他們兩人間流竄。
程靖寒正正身:「這也罷了。你起來吧,沒地跪壞了身子。」
此時內室的香枝木圓角櫃隱隱有響動,程靖寒眼神狐疑地轉向內室的方向。
雁兒見狀輕輕靠上他的胸膛,程靖寒一怔。
「殿下,請恕罪,奴實在是身子不爽。」她溫軟的氣息惹人憐惜。
「襄王殿下,雁兒她真的不舒服,她剛剛還捂著小腹,表情痛苦……」小苕許是怕襄王怪罪,忙不迭地進來替雁兒分辯。
「沒規矩!」程靖寒看了看身前的雁兒,「可要找人來瞧瞧?」
雁兒果斷地搖搖頭:「奴都習慣了,緩一下就好。」
「還不快上來扶她去休息。」程靖寒命令跪地的小苕。小苕反應過來,小心地支起雁兒的胳臂。
「記得以後不許直呼主子的名。」程靖寒背著手,覷了小苕一眼。
「這秋溟居總得有點規矩。」這話雁兒一時也不知他到底是對誰說的。
「你早些安置。」程靖寒緩步轉出偏殿,又乜了一眼畫。
「殿下。」
他腳步頓了頓。
「夜裡風涼,殿下保重。」雁兒眼睛盯著他頎長的背影,衝口而出。
亥時過半,殿中終是重歸平靜。雁兒上襦黏著背,手掌上殘留的血跡早已模糊不清。
「塔倫,你怎麼樣?」在確保周遭已安全後,她急急打開櫥門。塔倫一時不支,慢慢滑落,最後用手撐著地。
「好些了。」他壓抑著喘息聲,「阿布多,我不能久留。」
雁兒臉上現了憂色,卻沒有開口反駁。
「你究竟是被何人所傷?」
塔倫搖搖頭:「來勢甚快,看不清楚。但從身法上看,應不是赤族人。」
他復又想了想:「會不會是程靖寒……」
「不會是他!」雁兒脫口而出。
塔倫怔了怔,質問道:「你怎知不是?」
「因為,」雁兒自悔失言,「他做事向來光明磊落……」
「阿布多!」塔倫情緒有些激動,「你才來南國多久?你又了解他多少?就這麼肯定!」
「我……」雁兒不願讓他傷口惡化,便收了聲。
可塔倫似乎來了勁,不依不饒道:「我看那個程靖寒對你也是很上心,誰知道是不是別有目的?說不定他是想要先收買你,再順藤摸瓜,把我們一網打盡!你別忘了自己是赤族人!」
「人心難測你不知道嗎?」他喋喋不休。
「要論操縱人心,誰能比上主子?你看你現在!你敢說他對我、對公主沒有絲毫利用?」雁兒被堵得臉色青白,終於憋不住了。
塔倫語塞,他身子陷在黑暗裡,見月光的陰影遮了她半張臉龐。
他自顧自地爬了起來,推開了雁兒相扶的手。
他支開後窗,手置於窗框。
「主子不久就會親來長安。」他冷冷地拋了一句,雁兒臉色遽變。
「今晚的對話你知我知。你好自為之。」他語氣軟了下來,稍稍提氣,消失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