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權貴的王法窮人的刀(下)
2024-06-09 23:59:04
作者: 冷雨月
一場大火在青牛鎮上憑空燒起,毫無徵兆。
不知道內情的人或許會對此心生憐憫,知道內情的人可能多多少少心中都有一些幸災樂禍。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嘛!
地處江南的青牛鎮除了厚重的脂粉氣和黃沙飛揚的西北大地迥然不同,那種隱藏在人性最深處的惡劣和西北大地上的民眾還真沒有什麼不同。
江寧有反抗過,可面對宋傑遠,他的反抗實在是杯水車薪。
沒有了丁牧能夠依靠的江寧,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還不曾到遲暮之年的老人而已。
在宋傑遠的指揮下,他身後的那群家僕將在青牛鎮上存在了二十餘年的聚財酒樓一陣猛砸。
等到聚財酒樓已經看不出一點酒樓的模樣以後,一直在遠處觀望宋傑遠露出了一個帶有嘲諷意味的笑容。
「燒了!」他口中雲淡風輕的吐出了兩個字,瀟灑轉身。
之後江寧的眼中就出現了一點零星的火光,被砸的破亂不堪的聚財酒樓在火光下面一點一點被吞噬。
儘管心中早就有了將聚財酒樓豁出去的心思,看真的看到聚財酒樓被火光慢慢吞噬,看到自己二十多年來苦苦經營的心血化為烏有,吝嗇了一點,勢力了一點,但骨子裡始終都是個好人的江寧不算蒼老的面孔上老淚縱橫。
之前零星的火光很快變大,青牛鎮鎮東濃煙翻滾,隱約有火光在這個溫煦的春日跳動,越來越大,越來越勢不可擋。
正值中午十分,驕陽當空。
火光卻仍舊把青牛鎮東面天空映的紅彤彤一片,未至傍晚,晚霞已經滿天。
在酒樓後院之中的江城感覺到不妙,只能來得及將丁牧的老黃給救出,其他一切,她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它們化為灰燼。
溫婉如水但骨子裡卻很堅強的江城在這個火光滿天的時候,終於沒能忍住心裡藏了二十年的苦,哭的稀里嘩啦。
看著自己的心血化成飛灰,為了自己女兒豁出去了一切的江寧慢慢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他繞到酒樓後院的巷子中的時候,正好看到哭的稀里嘩啦的江城。
一頭老黃牛低著碩大的頭顱蹭著江城的胳膊,似乎是在安慰著她。
定睛看去,除了老黃牛,江城身上再無長物!
江寧長長呼出一口氣,他把自己身上濃到了骨子的哀傷收起,全部積鬱到心底,隨後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有些凌亂的衣服,嘴角擠出一個看上去有些令人發苦的笑容。
然後他才邁步走到江城身邊,輕輕的將自己的女兒攬入懷中。
這個時候的江寧,絕對是一個很偉大的父親,不管他心中的傷痛有多重,他在見到自己女兒的時候,都會把傷痛藏起來,用微笑去面對自己的女兒。
哭了很久,像是要把心中的苦都給哭出來。
溫婉如水的江城像是成了一隻狂風中的雛鳥,瑟縮著身體,顫抖著翅膀。
她摟緊了自己的身體,嘴裡不斷的呢喃著:「爹爹,家沒了,我們的家沒了……」
江城每呢喃一句,江寧的心都會痛上一分!
是啊,家沒了!一場大火,凝聚了他二十幾年心血的酒樓也沒了!如果可以的話,江寧也想哭,不是那種老淚縱橫,不出聲的哭。而是轟轟烈烈,撕心裂肺,把心裡的苦全都哭出來的那種。
他不能,因為現在的江寧是江城唯一的依靠,他一旦倒下,江城也就完了。
輕而有力的拍著自己女兒的後背,江寧嘴角的弧度用力的拉扯,看上去那笑容有幾分燦爛。
「乖女兒,家沒了,可我們父女倆都還在不是嗎?一切都會過去的,只要我們父女倆能夠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幸運了,只要我們相依為命,家沒了可以重建,我們可以有新家,也一定會有新家。」江寧像是在對江城說,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老黃的頭顱依舊時不時蹭著江城,偶爾會「哞」出聲來,聲音低沉蒼涼。
等到江城終於把自己心裡的苦楚都哭了出來,江寧心中的痛才稍微緩解。
他的眸子中閃現出來的東西已經不能稱之為仇恨,可以說成是一種執念。
「父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江城是一個聰慧女子,冷靜下來,自然知曉自家酒樓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起火。
聽到江城問起,知道已經隱瞞不住的江寧也沒有再想隱瞞,如今的他和江城孑然一身,只能不顧宋傑遠的猖狂言辭進行最後一搏了。
江寧嘆了一口氣,在巷子中找了一塊乾淨了一些的石板坐了下來,「女兒,還記得昨天前來提親被你拒絕的那個宋解元嗎?你拒絕的真是大快人心,如果你當初沒拒絕,和他結為了夫妻的話,恐怕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我們酒樓之所以起火是因為他?」江城的聲音冷冽,溫婉如水的臉上如同罩上了一層寒冰。
江寧點了點頭,「你拒絕他以後回到後院,他心中氣惱,便用酒樓要挾我答應你和他的親事。你也知道,爹爹這輩子沒什麼優點,對你的疼愛就是最大的優點了,你既然拒絕了他,我自然就不會再答應。可我實在是沒有想到他的為人並不像是他外表一般好,反倒是兩個極端,提親不成,就真的動手毀了我們聚財酒樓。」
「我去找他!」江城臉上寒霜更重,溫婉善良的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想要一個人死的念頭,這個念頭生起以後,連江城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她的臉色變得慘白一片,雙眼之中已經出現了細密蜿蜒的血絲。
她剛準備離開去找宋傑遠,坐在地上的江寧就從地上躥起身子,拉住了她。
「女兒,你冷靜一些,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去找他也不會有什麼用,甚至可能是羊入虎口。」江寧握著江城的手很用力。
感受到自己父親手上的力度,江城心裡的躁動平靜了下來。
她看了一眼四周,突然發現沒有看到自己認下的那個弟弟,江城的臉上霎時間露出了濃濃的惶恐和不安,她的眼睛盯著自己的父親眨也不眨,「父親,弟弟呢?弟弟去哪了?」
看到江城終於發現了消失的丁牧,江寧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女兒,你冷靜一點,丁牧沒事,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等到江城冷靜了一些,江寧才開口道:「丁牧因為打了宋傑遠的人被縣府衙門的人抓走了,不過應該沒有大事,你不要擔心,等一會,我們去縣府衙門,應該就能見到他了!」
「我們要去縣府衙門?」江城望著自己的父親,疑惑不解。
江寧點頭確定自己沒有說錯,「我們江家小門小戶是鬥不過宋家的,因此只能依靠官服的力量,宋傑遠放火燒了我聚財酒樓,如此無法無天,我就不信王法在上,縣府衙門的人敢不管?」
江城點了點頭,宋家在青牛鎮權勢滔天,如果不憑藉官府的力量,他們根本就沒有報仇的希望,「爹爹,那我們現在就去縣府衙門吧!早點把弟弟救出來,我怕他在衙門裡吃苦!」
江城攙著自己的父親,江寧拉著老黃,兩人一牛的怪異團體就這般孑然一身的走向縣府衙門。
縣府衙門裡,一把火燒了聚財酒樓的宋傑遠正和縣丞方守義相對而坐,在宋傑遠的手邊,擺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精緻盒子,盒子中整整齊齊擺著三排黃金。
「方縣丞,我的事情就拜託你了,這件事處理以後,我方家還有重謝。」宋傑遠將手邊的盒子推到了方守義的面前。
方守義打量了一眼盒子中的三排金元寶,露出了一個我辦事,你放心的笑容。
青牛鎮上一個五等小家庭,他方守義還不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很快,就有一名差役來到方守義的面前,「縣丞大人,有人在外面擊鼓鳴冤,狀告宋家公子宋傑遠縱火行兇。」
「哦?這麼快就來了?」方守義輕咦一聲,吸引了宋傑遠的視線,「宋公子,那你就看好了!」
說完這話,大袖一揮,身穿官服的方守義就在宋傑遠的注視中趕往了縣府衙門的大堂。
這方守義興許是真沒有將江寧父女倆放在眼中,坐在大堂中以後,也不開口問案,出聲就是將江寧父女倆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連象徵性的罪名都未曾指出,可謂是和宋傑遠光天化日之下縱火行兇一樣無法無天。
江寧見此情景,心中不由浮現出了宋傑遠曾經說過的話,你要告官儘管去告,我倒要看看你心中依仗的王法是窮人的王法,還是我們權貴的王法!
想到這裡,江寧再也忍不住心中希望破滅以後生出的痛苦,他悲呼出聲,「大人,大人啊!你這樣包庇兇犯,無法無天,杖責好人,是會遭到報應的,會有報應的!」
高坐大堂之上的方守義嘴角撇動,把江寧的話語當成了耳邊風。
在青牛鎮做縣丞以來,他方守義何止做了這一件無法無天的事?可報應他方守義真的是不曾見到過,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不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句話了!
看到方守義仍舊無動於衷,江寧終於死心,他悲呼更甚,歇斯底里,「原來王法是權貴的王法,是架在我們窮苦百姓脖子上的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