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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賊老天

2024-06-09 23:57:55 作者: 冷雨月

  那種仿佛要擇人而噬的兇狠模樣,讓從小就被江寧捧在手心中的江城花容失色。

  以她的人生閱歷實在是不能明白為什麼眼前的孩子能夠露出那般兇狠猙獰的目光,還有他臉上那種讓人看上去會辛酸無比的滄桑,都在讓江城質疑著這真的只是一個孩子嗎?

  經歷了起初的惶恐,江城漸漸恢復了鎮定。

  以她的善解人意看到丁牧童在自己胸口衣服上翻找的樣子自然明白他是在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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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輕輕挪動自己的身軀,從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墨玉小劍和一本已經泛黃顯得有些陳舊的書冊。

  重新走回到床邊,江城抬起自己的手,揚了揚手中的兩樣東西。

  「你是在找它們嗎?」江城的聲音有些嬌柔。

  丁牧童聞言抬起頭看向了江城手中的兩樣東西,下一刻就直接出現在了江城身邊,他粗暴的把墨玉小劍和那本泛黃的書冊從江城手中奪回來,十分親昵的撫摸著。

  江城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孩子那輕柔撫摸的動作,眼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光再閃爍。

  她在屋子裡唯一的一張凳子上坐下,「這兩樣東西你暈倒在我家酒樓門口的時候就緊緊的抱著,我猜它們對你來說一定很重要,就直接放在了屋子裡的桌子上。對吧,它們對你來說很重要?」

  江城雖然是在問丁牧童,可她的語氣卻明明是肯定。

  丁牧童沒有理會坐在了凳子上的江城,他小心翼翼的將那把墨玉小劍重新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神情肅穆而鄭重。

  等到他將墨玉小劍戴好,胸口能夠感受到墨玉小劍略微有些冰冷的溫度,他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隨後,他又打量起自己手中那本書頁泛黃的古書。

  這本大鬍子許諸留給他的書冊,哪怕他一個字都不認識,但他在深夜中翻了何止千遍,每一頁有多少個字,每個字是什麼形狀他都一清二楚。

  等到將泛黃的書冊前前後後翻了一遍,丁牧童懸著的心才放鬆了下去。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大鬍子許諸的叮囑,這本泛黃的書冊不能給任何一個人看,不管那個人和他是什麼關係。

  所以,他神色凝重的抬頭望向了江城,語氣始終都不曾緩和,木然而冰冷。

  就算是面對眼前這個救了自己的女子,丁牧童都始終將大鬍子許諸的話放在第一位,「你看過這本書冊了?」

  江城搖了搖頭,「沒有,我不太喜歡翻別人的東西。」

  哪怕是被質問,這個被江寧捧在手心中長大的女人語氣都不曾有任何改變,依舊是溫柔如水。

  聽到江城的回答,丁牧童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他的身體還是有些虛弱,長時間不吃不喝外加心力交瘁,沒有一段時間的修養,怕是很難恢復。

  他重新臥倒在床榻之上,眼中神色依舊是木然一片。

  只不過因為恢復了意識,丁牧童那被老鬼打通全身竅穴和經脈從而突破後天進入先天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勃勃生機。

  看到丁牧童這個模樣,江城懸起來的心悄悄的放了下來,她現在已經不用擔心丁牧童會尋死了。

  扭頭透過窗戶,看了看窗外,已經日上三竿。

  江城臉上露出一絲急色,她吐了一下舌頭,讓原本溫婉的她憑空生出了幾分嬌俏,「糟了,又遲到了,爹爹估計又要說我了。」

  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丁牧童,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我還要去酒樓幫忙,就不陪著你啦,你自己好好休息,等到晚上我再來看你。」

  丁牧童依舊雙眼木然的望著屋頂,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讓旁人看上去覺得有些傷感。

  江城邁著步子走出這個小房間,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覺得要讓這個她看不太透的孩子真正的好起來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

  江城的離開,讓這個不大的小房間顯得有些空曠,躺在床上的丁牧童木然的雙眼終於轉動了一下,他輕輕的背轉身子,淚水忍不住一滴一滴的滑落。

  他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這麼多年來,村子被火燒掉以後,嬤嬤死了,大鬍子許諸死了,朱紅死了,村子裡的叔伯嬸嬸們死了,迎著大火,那是丁牧童第一次掉眼淚。

  那個時候的丁牧童還有老黃陪著,說到老黃,丁牧童心裡就有些想那頭從小牛犢子的時候就開始陪著他的大黃牛了。

  當初在雞鳴山上臨走之前,丁牧童把老黃給留在了山上。

  他覺得自己前路迷茫,帶著老黃有些對不起它,所以他就把它留給了山上那個喜歡穿紅色衣服,有點刁蠻任性,有點嬌俏可愛的小女孩了。

  那個小女孩是他活了這麼多年來的第一個朋友,他還清晰的記得那個小女孩的名字,她叫胭脂,在他臨走之前送了他一盒胭脂。

  想到這裡,丁牧童臉上就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覺得有些慚愧,因為他把胭脂送給他的那盒胭脂給弄丟了。那個小女孩曾經還叮囑過他讓他好好保存,說這個寶貝是從她娘那裡偷出來的。

  丁牧童眼中不由浮現出那個小女孩滿臉嗔怒的模樣,心中儘是歉然。

  在那個嬌俏可愛的小女孩面前,一直都跟著一個壯碩的不像是十歲孩子的孩子,那個叫琥珀的孩子也是丁牧童的朋友。

  在雞鳴山上的時候,他和琥珀每天都要打架,每一次都是丁牧童取得勝利。

  那個崇尚講不通道理拳頭就是最大道理的孩子被比他瘦削的多的丁牧童給收拾的服服帖帖,這還真應了那句話,一物降一物。

  當初離開雞鳴山,那個孩子偷來了一壇烈酒。

  那是丁牧童第一次喝那個叫做酒的東西,同樣也是琥珀第一次喝。兩個第一次喝酒的孩子抱著酒罈痛飲,還真就喝出了一個豪情萬丈。

  丁牧童掛著淚珠的臉頰上笑容愈發的濃郁。

  思緒再動。

  丁牧童就想到了趙有竹,那個比他大不了多少卻把自己當做哥哥揚言要一輩子保護他的孩子。

  趙有竹對他是真好,所以丁牧童才不願意自己耽擱了趙有竹憑空得來的大富貴。

  最後趙有竹離開了,帶著丁牧童的祝願離開。

  丁牧童永遠都不會忘了趙有竹和他定下的那個約定。他們兩個人一個經商要成為天下首富,一個練武要練出個天下第一。

  哪怕是現在想到那個約定,丁牧童都會由衷的覺得闊氣,要真是有那麼一天啊,真有那麼一天……

  丁牧童心中的思緒戛然而止,原本的笑容突兀的定格在他的臉上,真有那麼一天又如何?該看的人都看不到啦。

  嬤嬤死了。

  大鬍子許諸死了。

  村子裡的叔伯們也死了。

  林恆死了。

  就連從西涼山中把他救出來的瘸子老周也死了。

  那個把他當做是親孫子的老瘸子,丁牧童也是打心底里把他當做爺爺,可那有什麼用?要死的時候都會死,誰也活不了。

  那麼大一個村子,七十多個人啊!到頭來走的走,死的死,竟是一個人都沒有剩下,這個老天,什麼時候才能開開眼?

  丁牧童淚流滿面。

  他是看著村子中的人一個一個死去的,最後只剩下林恆,老周和他。

  三個人,帶著村子的希望繼續往東南方向奔波。

  最終老周沒能堅持下來,說死就死了。

  丁牧童永遠都忘不了老周死前那一幕,老周那爬滿皺紋的一雙手緊緊的握著丁牧童的手,他的眼睛用力睜大,不願意合上,想要多看丁牧童一眼。

  他只是想多看一眼這個孩子,跟他說,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丁牧童都知道,只是瘸子老周連最後那一句話都未曾說出口,他想說卻說不出來,那種難受,丁牧童是真的懂。

  大悲無言。

  瘸子老周死的時候丁牧童是真的很難過,他的嗓子幾乎失聲,一句話都難以講出口。

  等到最後能夠開口說話的時候,千言萬語都在丁牧童的面前匯成了一句話,「賊老天。」

  然後丁牧童就流下了他積攢了數個月的淚水,滑落的淚水啪嗒啪嗒掉落到地面上,打濕了好大一片泥土。

  老周走了,帶走了他的遺憾也滿足了他心中的願望,也許離開了也好,那樣的話他就能夠見到他的孫子,祖孫團聚了。

  丁牧童對自己說,其實這樣也挺好,真的是挺好。

  老周走後沒多久,林恆也倒下了。

  這場瘟疫來的霸道而慘絕人寰,整個村子死得一個都沒有剩下。

  唯一見證了這場慘絕人寰的悲劇的只有一個十歲的孩子,丁牧童從頭到尾看的一清二楚。

  他是這場悲劇的見證人,也是為村子中所有人送葬的人,最後他還是為村子裡所有人立冢豎碑的人。

  和桃源村一樣卻又不同,都是在大火下化成了飛灰。

  一場是人為,一個是天災。

  丁牧童燒掉了瘸子老周的屍體,燒掉了林恆的屍體,隨後他將村子中所有人的骨灰聚集在一起,挖了一個坑,說埋就埋了。

  這一群苦命的人啊,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走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

  要不是丁牧童在那個小土堆上豎了一塊墓碑,恐怕到頭來這群人都是一個空白,這個世界上不會留下這群人任何一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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