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行刺不成
2024-06-16 10:10:24
作者: 胡曉說
這一老一少兩個乞丐,其實並不是乞丐,而是西街老李家的一對父子。老乞丐叫李虎,少年乞丐叫李青龍。李青龍的姐姐李鳳被丁橫琴、余元亮、李鳴三人蹂躪至死,死不瞑目。
李鳳生來美貌,平日也喜歡打扮。那一日出去買糕點吃,便被丁橫琴他們三人看見。余元亮上次調戲了一番,李鳴趁機點了李鳳的穴道,便把李鳳扛走了。李鳳正當妙齡,還沒有嫁人,被這三人綁住硬上弓,死在一個小屋中。
李虎找到李鳳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女兒光著身子,兩條白嫩的腿上儘是鮮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李虎稍微一打聽便得知正是楊劍生的三位弟子害了自己的女兒。楊家是凌州有名的大戶,豈是平頭百姓能得罪的。
李虎不能不為女兒報仇,於是和兒子扮成了乞丐,密切觀察他們三人的動向。今晚他們三人喝了不少酒,還紛紛一人御二女,正是他們報仇的好時候。丁橫琴疑心很重,從來不在青樓過夜,一定會回化龍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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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元亮非常好色,不折騰到第二天天亮是不會停的。李鳴追著一個雛子,得意地奸笑著,他就是喜歡這種貓捉老鼠的感覺。捉老鼠的過程讓他非常享受,等到他真的捉到了,卻未必會吃這老鼠。
李青龍拿出了一塊干餅,分了一半給李虎:「爹,丁橫琴怎麼還沒出來?今天晚上能行動嗎?他非常小心謹慎,我們只能出其不意,才能給姐姐報仇。」
李虎吃了半塊干餅:「兒子,一會我會抱住他。如果殺不了他,你一定要逃,不要管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前有個練武的師傅說你天生就是練武的材料,可惜爹拿不出錢給你學。以後你要好好習武,給你姐姐報仇啊!」
李青龍怒道:「爹,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給我姐姐報仇。這三個人渣都是畜生,我殺了他們,也是為民除害。」
「噓!他們出來了!」李虎小聲道。
李虎和李青龍用白布裹住了鋒利的匕首,藏在了左手的袖子裡。李虎看見丁橫琴出來,率先跟了上去,悄悄走到丁橫琴背後。丁橫琴是個常年習武的好手,自然會有一種預感。
丁橫琴只覺身後好像有一道風追來,非常陰冷。他猛然回頭,果然看見一個老乞丐手裡拿著一把匕首,就要刺他後心。丁橫琴急忙一個後抬腿,踢中了老乞丐的手腕,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
丁橫琴轉過身來,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乞丐,怒斥道:「你這要飯的,為何要行刺我?還好我反應快,不然可就被你得手了。」
李青龍會些武藝,從丁橫琴的偏門,刺了過來。可惜卻被丁橫琴躲過,還奪取了他手中的匕首。
丁橫琴冷冷說道:「又來一個送死的要飯的,都想要我的命啊!」
丁橫琴最擅長擒龍手,他一下就捏住了李青龍的咽喉,將他拎到了空中,怒道:「要飯的,你想在我身上捅窟窿,我就得在你身上捅窟窿。上天又好生之德,我捅你三個窟窿,如果你還能活著,我就放你一馬。」
李虎突然拿起石塊沖了過去,就砸丁橫琴的腿,無奈丁橫琴的硬氣功純屬,這點微不足道的攻擊,對他而言根本不足為慮。丁橫琴給了李虎一腳,踢得李虎在牆角吐血。這時候周圍便有看客聚了上來,人越來越多。
李青龍罵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丁橫琴當即把匕首扎進了李青龍的肩頭:「還敢嘴硬!」
呼!
一陣清風吹來,李青龍消失在了丁橫琴的面前。丁橫琴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身穿白衣俠客服的男子救走了少年乞丐。這男子把手放在李青龍的肩頭上,李青龍的傷口竟然奇蹟般地癒合起來,不再疼痛。
「你是誰?為什麼要欺負窮人?」白衣俠客問道。
丁橫琴哼了一聲,怒道:「大爺的事,你少管。你知道我師父是誰嗎?我師父可是化龍書院的弟子,凌州城的劍聖楊劍生。識相的,就把那臭乞丐交給我處置,休要多管閒事。」
白衣俠客扶起李虎:「這老伯怎麼說也四五十歲了,你怎麼能欺負他呢!」
白衣俠客擦去李虎臉上的灰塵:「啊!李四爺,這人和你有什麼仇怨?」
李虎驚道:「大俠,你認識我嗎?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我家女兒李鳳被這個畜生強占,光著身子死在了荒郊的一個小屋裡。」
白衣俠客皺眉,怒道:「有這種事!」
丁橫琴冷哼一聲:「我睡過的女人多了,他女兒我也不認識。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我在凌州城睡過的女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據說徐公凌的未婚妻長相不錯,什麼時候我也要睡上一睡。」
呼!
眾人看見了一陣清風吹過,隨後就是丁橫琴的慘叫聲。丁橫琴從嘴角到肚臍,被人用匕首劃開了,身上全是鮮血。丁橫琴捂著嘴角,不停地慘叫著,他的舌頭被切掉了一塊,肋骨也被切斷了。
白衣俠客把匕首交給李青龍:「青龍,給你姐姐報仇吧!」
李青龍飛快接過了刀,當即出手扎在丁橫琴的胸腹上。這回丁橫琴被捅了三刀,三個血窟窿不停地流血,余元亮和李鳴聽到動靜,趕忙抄起兵刃從樓上跳了下來。
余元亮和李鳴的輕功都很高,他們拔出了手中的刀劍,一刀一劍,架在了白衣俠客的脖子上。
白衣俠客不悅道:「我最討厭別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凌州城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余元亮呸了一聲:「在凌州城,老子就是王法,去死吧!敢和我們化龍書院作對!」
李青龍則用匕首挾持住了丁橫琴:「別動!你們敢動手,我就先殺了丁橫琴這個畜牲。」
……
有位陌生的客人求見趙襄子,趙襄子因為不知道他的底細,避而不見。客人於府邸外再三求見,並且讓守門人帶話給趙襄子,說他是故人豫讓的朋友,趙襄子這才改變主意接見他。客人被嚴格搜身之後帶至中堂,一路發現趙府上下防範異常,趙襄子本人更是如臨大敵,身前身後都站著披甲執戈的武士。
趙襄子並不讓座,直接問客人:「您說您是豫讓的朋友,他最近可還安好嗎?」客人環視周遭,反問趙襄子:「侯爺府上加強了警戒,難道是出了什麼狀況嗎?」對於客人的問題,趙襄子不置可否。
客人也不在意,接著說下去,「我聽說,侯爺聯合韓、魏滅了智伯一族。豫讓彼時是智伯的座上門客,一心想要為智伯報仇,於是喬裝打扮成僕役,混入侯爺的府中,暗中等候機會,準備在侯爺如廁的時候發動致命一擊。沒想到被侯爺驚覺,刺殺之事毀於一旦,而侯爺也寬宏大量赦免了他。不知道坊間的這種傳聞是否屬實?」
客人的一席話,讓趙襄子不禁回想起當時情景,面呈後怕之色,承認確有其事。埋伏在溷軒里的豫讓雖然沒有刺殺得手,但確實嚇出了趙襄子一身冷汗,他甚至留下了便秘和小便不盡的後遺症。
客人察言觀色,進一步說:「侯爺一舉剷除了智伯的勢力,何其英明果斷。為什麼像豫讓這樣的小人犯顏得罪,卻能網開一面,饒他不死呢?匹夫不可奪其志,難道侯爺不擔心他繼續策劃復仇的事嗎?還是說,侯爺對豫讓網開一面,正如對智伯的趕盡殺絕一樣,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呢?」
趙襄子聽到這裡,不覺眉聳容動,向客人再三謝罪,改待以客卿之禮。
客人坦然受之,在席間侃侃而談:「像智伯這樣的大人物,全晉國也不過三五個,侯爺既然動了殺心,自然要斬草除根,相信換了智伯也會這樣對待侯爺。如豫讓這樣的義士刺客,就非常多了,不僅在晉國有,其他楚國、趙國、秦國也所在多有,可以說是殺之不盡。
侯爺殺智伯,不過是引起國人非議,流言傳播一段時間自然會沉寂。而豫讓因為故主伏擊侯爺,侯爺抓住豫讓再殺了他,則會激起天下義士對侯爺的同仇敵愾之心。豫讓雖伏擊侯爺,侯爺卻饒恕他,天下俠客也就不會蠢蠢欲動了。」
趙襄子點頭稱是,「我確實不願整天生活在擔心被暗殺的陰影中。當初釋放豫讓,一方面覺得他實在是一個忠誠的義士,一方面也是想向天下義士主動傳遞和解的信號。」
「侯爺釋放豫讓,不僅可以向天下義士示好,也讓豫讓處在了明處,即使他仍有不軌之心,監視防範起來就容易很多。我相信侯爺一定是暗中安排了人手,時刻監視著豫讓吧。」客人的話讓趙襄子面有愧色,說:「我確實這樣做了。我安排手下近距離地了解豫讓的言行舉止,隨時回報於我,也吩咐他們儘量潛藏行跡,不讓豫讓的生活受到驚擾。這樣一來,我自然可以高枕無憂,而豫讓也大可不必輕易以身犯險。」
話說到這裡,客人再次問趙襄子:「既然如此,想必侯爺對豫讓的動向了如指掌才是,怎麼會一見面反而詢問我他最近是否安好呢?難道是豫讓出了什麼意外嗎?」
趙襄子這才對客人吿以實情:「實不相瞞,我的手下最近告訴我,豫讓突然憑空消失不見了,而他的妻子也在我們發現豫讓失蹤時懸樑自盡。也就是說,所有的線索都已經斷了,豫讓再次潛伏進了黑暗中,就像當年埋伏在溷軒的黑暗中一般,讓我猶如芒刺在背,寢食難安。最近府中加強了戒備,實則是因為豫讓的緣故。」
客人說:「侯爺想必心裡會好奇,豫讓怎麼會無端消失匿跡,而他的妻子何以又會在同一時間自盡了呢?」趙襄子沉吟半晌,方才說道:「很顯然,這兩者之間,必有關聯。」客人說:「我在此前曾經見過『豫讓』一次。這次經歷讓我終身難忘,也許能向侯爺解釋豫讓的失蹤之謎。」趙襄子屏息凝神靜聽,客人緩緩說道——
豫讓被侯爺釋放後,並沒有藏身到深山大澤中,而是和妻子一起居住在通衢大道近旁的鬧市。豫讓的妻子對豫讓刺殺一事感到害怕,又為他大難不死感到僥倖。她對豫讓說:「你要做驚天動地的事情,我不敢阻攔您。但如果您放棄這些想法,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是很好嗎?您有的是力氣,樵耕雖然低賤,也能讓我們度日無憂;我再紡紗補貼些家用,您靦腆晚上就可以喝到酒了。肉食者之間的恩怨殺伐,跟我們原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去蹚這種渾水呢?」
豫讓沒有反駁,像是聽進去了,自此不提報仇之事,只是一門心思和妻子關起門來過日子。以前豫讓自恨平生抱負未曾開,即使和妻子相對而坐,也經常拔劍彈刃慷慨而歌,訴說胸中不平之意氣,指點天下,揮斥方遒,豪氣干雲。現在卻像遭霜打了的秋後茄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以前豫讓遇到世間不平之手,必豹眼圓睜,鬚髮皆張,舌尖上能綻出一個響雷來。現在他低眉順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味退讓得甚至有些猥瑣。
豫讓的妻子將這些看在眼裡,雖然也覺得詫異,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心裡倒是歡喜得緊。一個沒有雄心壯志不四處惹事的豫讓,才是她渴望相守的正經過日子的男人。
有些人對豫讓突然變慫了,感到不解而且憤怒,他們經過豫讓的身邊,總會大聲質問他:「你還是那個一心為智伯報仇的豫讓嗎?」豫讓閉緊嘴巴不說話,他們就故意尋釁,朝他身上吐口水,拿著刀柄劍柄戳點他,以示輕蔑之意,豫讓依舊忍氣吞聲。然而更為過分的舉動,這些人是不敢做出來的,豫讓畢竟是有名的壯士,曾經以刺殺聞名天下。
只有在沒有人的時候,豫讓才會面露憂戚之色。去河邊打水,他會死死地盯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或者口中喃喃自語,或者對著水面一頓拳打腳踢,狀若瘋癲。去山裡砍柴,他會突然停下腳步,聆聽山間百鳥婉轉的喉音,又突然發出大喊大叫,震怖得鳥兒霎時靜默下來。走在沙地上,他會用樹枝劃拉下無數醒目的「豫讓」二字,然後又用腳將其塗抹掉。
趙襄子驚訝之情溢於言表,只是擺了擺手,請客人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客人略微整理了下思路,把大家帶進了那天的下午。
豫讓如果隱姓埋名躲藏在人跡罕至之處,倒不奇怪,堂而皇之地混居在鬧市中,卻不為人知,湮沒無聞,更讓人疑惑。他真的是不問世間之事,還是養會以待其時呢?我愈發不解,愈發好奇,恨不能當下就能見到豫讓,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這時我才留意到一個乞丐,彎腰駝背,托著一個破碗,跟了我好久,因為我一直在問路,他並沒有機會靠近到我面前向我乞討。現在我問了好幾個人都無果,未免感到遺憾,他趁機湊到我面前,向我高高舉起手中的破碗,「貴客,行行好,賞幾個大錢唄。」
我把一個大錢放在他的碗裡,問他:「你在此行乞多久了?」他把錢貼身藏好,說道:「要說我行乞,也是剛開始。不過,我聽你方才打聽豫讓的處所,我倒是知道的。」
問了這麼多人都沒有結果,一個乞丐倒能帶我去,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心裡雖也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也釋然了。想必是豫讓曾在其家附近施捨過這位乞丐,乞丐因此知道了豫讓這個人和其住所。
我讓他在前面帶路,告訴他,如果他真的能帶我找到豫讓家,我一定再添謝儀。乞丐聞言雀喜,雖然遍體鱗傷,腳程倒是不慢,我緊跟著乞丐一路向西,在一個拐彎處,他指著院子裡有一棵大樹的屋子說:「喏,那就是了。豫讓就住在那裡。」
我看到那邊已經圍了一群人,好像出什麼事了。我要掏錢給他,他說:「你先去看看罷。如果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再謝我不遲。我就在這個角落裡候著你。那裡人多,我身上穢臭難聞,免得惹人厭棄咒罵。」
豫讓離奇失蹤,他的妻子又已去世,我繼續停留在此地顯然沒有任何意義。此時我想起那個乞丐,覺得有必要履行諾言付給他一些錢,因為他確實將我帶到了豫讓的住所,雖然我沒有見到豫讓。
他坐在角落裡,背部緊緊地貼著牆,好像這樣能讓他的上身挺直一些。我又往他碗裡放了幾枚大錢。他說:「哎喲,客人你給多了。」又問:「你見到你那個朋友豫讓了嗎?」我搖搖頭,對他說:「但是你確實帶我來到豫讓的住所,所以我要遵守諾言謝謝你。」
訪故人不遇,本已經遺憾,豫讓的妻子又出了這樣的事,更添傷感。我正要移步離開,那個乞丐突然低聲說:「客人真想要見豫讓的話,何不跟我來。」
我更加驚詫,直覺到乞丐和這裡的很多事似有關聯:豫讓的失蹤之謎,豫讓妻子的自盡之謎。豫讓的妻子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和豫讓的消失有關係嗎?懷著滿腹的疑惑,我遠遠地尾隨著乞丐,以免讓人產生懷疑。
乞丐徑直出了鬧市,在一個小樹林子邊上停了下來。他背對著我,低聲說道:「智伯為人功過兩說,但是他對豫讓有知遇之恩。士為知己者死,豫讓苦心積慮要為智伯一族報仇。我想請問客人,豫讓這樣做錯了嗎?」
我更驚訝了,一把抓住乞丐的右臂,「難道……你是豫讓?!」乞丐緩緩迴轉身,雖然形體依然不堪,但轉瞬之間仿佛變了另外一個人,說道:「久別重逢,君也無恙,不料豫讓已經毀容滅跡,妻死家破。」我瞠目結舌,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變成了這樣?」豫讓慘然一笑,反問我:「現在我再去刺殺趙襄子,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客人說到這裡,再問趙襄子:「在侯爺看來,若果豫讓再圖行刺,成功的機率有多大?」趙襄子驚出一身冷汗,顫聲道:「改頭換面,防不勝防。豫讓此番決計殺我,我肯定在劫難逃。豫讓化身天下人,難道我要與天下人為敵嗎?」
客人說:「豫讓殫精竭慮,日思夜想謀求報仇。第一次他隱姓埋名混進府邸隱身廁中,根本沒有人察覺到。失手之後,他深刻反思,意識到自己再難接近侯爺,除非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誰也認不出來。為此他暗中規劃準備第二次行刺,要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連他的妻子都蒙在鼓裡。一切妥當之後,他躲進密林中,再出來時,已經化身為一個乞丐。他在自家附近行乞,他的鄰居都認不出來。他向他的妻子行乞,他的妻子毫無察覺。他聽到他妻子的焦慮擔憂,因為她覺得豫讓去施行第二次行刺,無論成敗都不會再回來了。一連幾天,豫讓音信全無,他的妻子終於死心絕望,懸樑而歿。」
「然而,化身為乞丐的豫讓,遇到了新的干擾。他改變音容笑貌,只是第一步;化解掉身上的殺伐之氣,是第二步。他還記得第一次謀殺,本來是天衣無縫的,就是因為殺氣外泄,讓當事人有所警覺,才功虧一簣。可是化解殺氣談何容易。化解殺氣的同時,又念念不忘於報仇,兩者很難統一在一個人的身上。作為豫讓的人一心要報仇,作為乞丐的人為了讓豫讓達成目的,則要竭力隱藏殺氣。開始的時候,還好處理,不過是一會兒豫讓,一會兒乞丐。繼續下去,則誰是豫讓誰是乞丐就糾纏不清了。尤其是為了化解殺氣,同時不忘報仇,則十之八九為乞丐,十之一二為豫讓了。」
「豫讓為了報仇雪恨,改變了形體容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從豫讓而來,卻要千方百計不留下豫讓的任何痕跡氣息,只秉承報仇一念,才能有助於報仇。豫讓饒是天下豪傑,也難免作繭自縛。新的個體每每向舊的個體發出質疑:為什麼我要去殺人,我報誰的恩?恩情必須要這般償還嗎?舊的個體就詞窮。為了說服乞丐殺人報仇,豫讓需要強調豫讓就是乞丐乞丐就是豫讓,然而為了順利報仇,乞丐就不能是豫讓。」
趙襄子也聽糊塗了,忍不住問道:「那乞丐到底是不是豫讓?到底是豫讓要殺我,還是乞丐要殺我?」
客人說:「豫讓就是乞丐,乞丐卻不完全是豫讓。這是一種分裂,要阻止這種分裂,只有一個途徑,讓其或者是豫讓,或者是乞丐,不能蛇鼠兩端。」
趙襄子說:「那我能做些什麼呢?」
客人說:「這就是我此次求見侯爺的目的。無論豫讓還是乞丐,都困於報仇一念。報仇之心不去,豫讓、乞丐二者勢必糾纏不清,難免要滋生事端,惹出無窮麻煩。我已和乞丐約好,他會在赤橋橋洞中設伏,斗膽請侯爺出行。等到侯爺車馬經過,他將從洞中躍出行刺,完成豫讓的所託。屆時一切自然各有歸宿。」
趙襄子長嘆道:「豫讓有求死之心,我怎麼能不成全他呢?」
第二天,在護衛們的前後環擁下,客人和趙襄子騎行出門。經過赤橋的時候,有個乞丐突然從橋洞中躍出,馬匹受到驚嚇,趙襄子和客人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乞丐拿劍指著趙襄子,大聲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豫讓,豫讓就是我。為了替死去的智伯一族報仇,我才改變了自己的形貌。」
就在說話的工夫,乞丐已經錯失良機,不僅殺不了趙襄子,自己反而身陷險境,被護衛們團團圍住。
趙襄子死裡逃生,驚魂未定,騎在馬上說:「雖然你改變了相貌,我仍然相信你就是豫讓。如果不是豫讓,天下還有誰能兩次讓我心生悸動呢?你為智伯報仇,雖然不利於我,我還是敬佩你。你走吧。」
趙襄子下令讓護衛們放乞丐走。然而乞丐卻不願意離去,他對趙襄子說:「豫讓心心念念,就是為智伯報仇。一日不能報仇,一日不能心安。懇請侯爺脫下外袍,以衣代人,受豫讓一劍,以了他殘願。這樣他才會覺得無愧於智伯的知遇之恩。」
趙襄子脫下外袍,扔到地上。乞丐拿著劍,跳上跳下地反覆砍斫,狀若癲狂,盡毀其衣。乞丐已經力盡,坐在地上喘息良久,又向趙襄子和客人致意,「多謝你們成全豫讓,他現在終於可以安心上路了。豫讓既去,獨我何為?豫讓以報恩復仇之志盡托我身,而我妄受託付,一事無成。世人必贊豫讓如日月,笑我是豬狗。我有何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說罷,乞丐橫劍自殺。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眼前一幕,事發突然,結束得又很突兀,只有趙襄子和客人知悉來龍去脈,感慨良久。豫讓已死,趙襄子邀請客人同歸,必將重用之。客人婉言謝絕,只請求趙襄子允許自己埋葬豫讓和乞丐。趙襄子同意了。等到趙襄子一行離去後,客人悲從中來,將屍首掘坑埋葬後,又立了一塊碑,斟酌良久,才在碑上刻下一行字:
「故人豫讓之墓無名氏敬立」。
墳墓既成,客人告祭以文,其詞曰:「棄我去者,昨日之我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我多煩憂。偶過故人莊,訪舊驚衷腸。髮妻懸樑盡,故人顏面新。昨我何其多,今我貌若何。舊我意難忘,新我立身難。豫讓慚舊恩,乞丐酬新志。所託不可忘,生死免寂寥。暫居天地間,且把門兒關。人生到處知何似,蠕動一眾小螻蟻。」
歌罷客去,終不復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