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變天
2024-06-09 10:52:11
作者: 半夏笙歌
「我會連累到你,你沒看出麼,太后對你動了殺機。」
「看出來了。」承元低低地看著她蒼白的臉,這時的她太脆弱,像一朵易折的花,以往的凌厲銳氣全都不見。他疼得心裡一緊,接著,那塊被傷到的地方又很快被其他思緒填滿。
眼度浮上暗色,他湊在明初耳邊,抑聲說道:「但我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心頭一震,明初無力的眸子忽一緊縮:承元想做什麼?
「不要……」一句話她卻只說出了兩個字,剩下的,她無論怎樣也說不出口。
他該盡力保護自己才是,在條件還未成熟的時候,他用什麼來對抗雲太后,就憑小皇帝聽他的話麼?遠遠不夠!他現在要做的,是在太后恢復神志前離開京城,而不是陪著她溺死在這裡!
她已經把攝政王殺了,儘管這離她報復的目標還很遠,但這值得她用命去換,本以為她在世間已無掛念,可在這個男人出現的那時,她才敢直面內心,接受這個男人在她心裡的重量。
其他與她交好的人們都懂得怎麼保護自已,懂得怎麼活,唯獨承元不是,他從來都在站在刀尖上舞蹈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死無全屍,如果她還有牽掛,那便是他了。
他腳步冗長,響在這地獄般的秘牢中,堅定不移地抱著她,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養父的骨灰,我放在城隍廟了,」眼淚逼得她眼睛生疼,越發看不清他的臉,「我很喜歡永豐鎮,曾經想過,如果能在那兒終老也不錯,我最愛大朗山谷的那片水潭,清澈的水倒映青秀的山,春天的時候最好看。」
已到走進了休息室,他將休息室的鐵門「咣」地一帶。
室內亮著一盞油燈,映得她的皮膚微黃,更加憔悴不堪。
承元抱著她頹廢地坐在門後,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有滾動的喉頭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安。
「沈家只剩你一個,你真忍心讓沈將軍絕後麼?還有那麼多關心你的人,難道他們的感受你統統可以無視?你為什麼寧願輕賤自己的性命,也不肯相信我能報這個仇?你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可還知道有很多人和事,比你報仇更重要?」
「為一個該死惡徒以命相博,你可知道在有的人看來,那個惡徒的命不配與你的毫髮相比?」
她傻傻笑了:「對,就是那個,不配跟我毫髮相比的惡徒,把李氏江山攪得天翻地覆。」
「他死得連狗都不如。」
「你都自身難保了。」她嗤笑。
趕快走,不要死在這裡。
她不能再讓承元救她,這是深宮大內,任何人都不要再來救她,能杜絕他們冒險的唯一辦法就是她死,。
上有劇毒的藥,只要沾在破損的傷口上很快就會死亡。
她的手指漸漸收緊……
可她的右手忽然被一股力量鉗制,「你想死是麼,」他捉著她的手指,將她磨利的指甲放在他自己的臉上。
她的眼中閃過絲絲驚慌,下意識屈起指甲。
「信我一次都不行麼,把這條命留下來,」他顫音很重,像在壓抑極大的痛苦,身體的每一處都在緊繃著,用盡全身的注意力,來感覺她身上的每一寸變化,「那麼多苦難都過來了,難道就因為怕我為你赴險,就要自盡麼?你不是想報仇,我要是為你死了,不正好合你心意?」
她凝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總是什麼都知道。
「你要是死在我前面,看不到我怎樣掙扎於世,不是可惜了?」承元見她的眼神慢慢放開,就像陰霾里透出了一絲光亮,長長吁口氣,笑道:「我現在不能帶你走出這間牢房,但皇帝交代過了,暫時不會有事。太后那邊你放心,這個機會我不會放過。」
要動手了?
明初怔怔地凝視著他:「你確定?」
「確定。」
雲太后遭受打擊後吐血昏迷,消息很快傳出宮中,承元也差了太監給敬王和慎王兩人送了信,讓他們務必進宮一趟,其他官員聽說太后的事後,為表孝心也都紛紛湧向了宮門,但沒有通傳之前沒能獲得進入。
敬王和慎王,以及王家老太爺得到皇帝批准,直入天壽宮,同時敬王還帶了一名據說醫術精湛的人,說可以給太后看病。
承元也向皇帝說起了此人,對承元深信不疑的皇帝沒曾多想就同意了。
那個人是,天啞……
兩位王爺進宮見到雲太后時天色已擦黑,敬王裝模作樣地詢問御醫太后的情況,「咱這大盛全指望太后著呢,可不能讓她有閃失啊,院首辛苦了。」
太醫院老院首惶恐道:「王爺言重。太后受刺激過度,一時血氣倒行,卑職已給太后扎了針,應該不出半個時辰就能醒來。」
「不嚴重吧?」
「太后鳳體嬌貴,但也沒什麼大礙。」
「到現在還沒醒來,還說不嚴重,」敬王搖了搖頭,「本王這兒也有個大夫,不如讓他給看看呢,一國太后如今昏倒不省人事,天都塌了似的。」
「真不用了王爺。」院首婉拒。
「要的要的,」敬王說著就要上前,卻讓服侍太后的宮女給攔了,宮女剛一上前,在敬王一側的天啞迅速出手,一把握住那宮女的手腕。
沉聲警告:「不得以下犯上。」
這一握,天啞掌中的毒便帶進了宮女身上,宮女服侍太后,難免會和太后有所接觸,這毒對平常人不會起作用,但對身子極弱的人卻會趁虛而入。
「沒事。」敬王格開天啞的手,不好意思地跟老院首抱以一笑,目光再一轉,會意地和天啞相看一眼。
攝政王被行刺至死,向來對太后唯唯諾諾的皇帝頂撞太后,太后吐血昏倒,每一件事殾能驚動整座皇宮,然而這個皇宮的動盪還遠未結束。
這種深種在每個人心裡的不安一直持續,直到深夜仍未減輕。
天壽宮寢殿,一個響徹殿宇的慘叫聲讓這個忐忑的皇宮再次炸開。
「救命啊!殺人了!」
在太后跟前服侍的大宮女拖著一條被劍砍傷的腿,一點點向殿外爬去,她喊到喉嚨嘶啞,再也沒有了力氣,寢殿的宮女太監們亂成一團,在殿上四竄逃命。
侍衛們聞訊進殿,但也不敢去阻止皇后,只是把受傷的大宮女拖走,避開發瘋的雲太后。
「你好大的膽子,你敢殺攝政王!」她沒有目標地拿劍指著這群宮人,陰森的眼瞳充滿嗜血的顏色,「哀家要把你們一個個砍死,哀家要給攝政王報仇!」
話剛落地,她揮著劍向侍衛砍去,宮中到處充斥著驚叫與哭喊,逃命的逃命,求救的求救。
消息傳到皇帝耳中,皇帝立刻趕往天壽宮,見到發瘋的雲太后他一時也慌了神,為免她亂殺無辜,皇帝吩咐侍衛奪下她的刀。
「皇帝,你怎麼在這兒,皇帝你不聽話了是不是?」在侍衛的押制下,雲太后仍拼命往皇帝那兒掙扎,她又哭又笑,神情十分恐怖:「我是你母后啊,你難道想翻了母后的天麼!」
皇帝聽得後背一僵。
他想翻母后的天麼?
他想。很早之前就想過,如果他能不要再聽她的話該有多好?攝政王那個狗賊死了,現在母后也因為受到刺激而變得不正常,這不正是他的好時機麼?
為什麼不翻她的天呢,他才是大盛的一國之主啊。
他像一個偷吃糖卻沒被大人發現的孩子,嘴角浮過一道得逞的淺笑。
他靠近雲太后,悄悄在她耳旁說:「母后,兒臣真的想翻天了,兒臣以後有太傅輔佐,也能把江山治理好的,您說的對,能讓大盛歸一的,只有太傅,兒臣會好好聽他的話,做一個明君。」
……
夢裡好冷,觸目一片雪白。
明初尋著一個白衣人的背影走進雪地,她必須要打起精神來才能尋到他的腳步,因為他衣服的顏色太容易和雪景渾然一體了,可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要隨他而去,只是憑藉著本能,要一步步緊隨他的節奏。
她看那背影很熟悉,又一時想不起他到底是誰。
他上了雪山,一個人獨站在冰冷的巔峰,俯瞰著民生百態,天下萬物。
可是終究只他一人,哪怕他望盡山河。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山峰,走到他的身後,小時候聽娘親說過,女孩子如果在夢裡看到一個陌生男人,而且對這個男人印象還不錯的話,那麼這男人就可能是女孩未來的相公……她也有些泛渾,不知為何就想到了這些。
她走上去,想看他究竟長著怎樣的臉。
可是剛剛走到他身邊,還沒來及看到他的容貌就覺得腳下一空,原來雪峰生生斷了一截,她瞬時跌進山谷!
「啊——」她本能地伸手,向山巔上的白衣男人求救,依稀間她看到那個男人向她伸出手來,就在他轉身瞬間,她看到他俊白而微顯清冷的臉……
「醒醒……」
感覺到肩膀上的晃動,她從疲憊與驚慌中醒來,與夢裡截然不同,此刻眼前是一室昏暗,只有一點淡淡的光線。
還是那間休息室。冰冷的秘牢里,散發著腥冷的鐵鏽味道。
唯一暖的是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