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回不了頭

2024-06-09 10:47:22 作者: 半夏笙歌

  聽見腳步聲停止,承元仿佛明白了什麼,漸漸鬆開捂在明初唇上的手,身子往後一頓,依在了牆上才能勉強站穩,斷腿上的傷又開始撕裂般地作痛起來。

  韓生枯瘦的手捧著那隻雙蝶結,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這是阿初最愛系的結,那結的雙翼間又打出了一個小小的三角形突起,是她獨創的系法。

  他盯著這結看了許久,蒼老的臉上幾經易色,終才用了全部力氣,哽咽地吼道:「都是命!三年前我就知道,留下你,是禍非福啊!」

  一根叫親情與恩情的弦驟然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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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可是哭泣已不能表達她此時悲痛的心境,之前是承元阻止她不讓她開口,現在即便她能開口,也不知該說什麼,韓生的一句話,把她心裡的全部防線全部斬裂,此刻她才更清楚、更直觀地懂得,什麼叫做覆水難收。

  「村民們死的死,散的散,老伴也走了,都走吧,走得遠遠的。」韓生低喃著這一句,看著自己捧在手裡的雙蝶結,許久後,才顫巍巍地將它收進懷裡,步履蹣跚地離開了廢屋。

  等腳步聲走遠,消失,承元才解開明初的穴道,「他走了……」

  話還沒落音,承元耳旁便響起「啪」地一聲脆響,他臉上一痛,定睛地看向明初,昏暗的光線下,他仍能看見她眼底布滿了血絲。

  「這是你和永豐鎮最好的結果,從今天開始,這裡,跟你再沒有關係了。」他負在身後的手悄然握起,左側臉頰上像燒了一團火,隱隱覺得腫脹開來,但他臉上不顯半絲怒容,仿佛一切都很順理成章,也很心安理得。

  她落莫地轉過頭去,背離的視線也沒能掩飾她的心痛唏噓,她不說一字,在承元的目送下離去。

  永豐鎮倖存的村民們已回來了大部分,明初走的時候,山腳下的永豐鎮正在進行一場如火如荼的家園重建。臨走前她偷偷回家一趟,看見坐在廢院子裡抱著愛妻靈位兀自傷神的韓生,她在大門口的一塊青石下放了一封信,然後用石子兒在青石上敲了三次,卻在韓生轉頭看往她這邊的同時,她喪家犬一般地落荒而逃。

  韓生走到青石旁,拿出石頭下的那封信。

  明初躲在不遠的一棵大樹下偷偷看著,韓生看完信,只是惆然輕嘆,然後默默地把信收起來貼身放著,撿起剛才明初敲打青石的小石子,復又敲了三次。

  像是一通暗語,能聽懂的唯有樹後那人,聽見回復後她才悄悄抬起唇緣,露出苦澀的笑容……

  「你信上寫了什麼?」躺在明初拉的人力板車上,承元漫不經心地問。今天日光明媚,刺得他眯起眼睛,長長的睫毛映下一排陰影,恰如其分地遮擋了他眼中的情緒。

  明初有些失神,想起昨夜她跪別父親後離開永豐鎮,那時跟承元說的話。

  ——「從今天開始,我什麼都聽你的,但你要把你所有懂的、會的,都教給我,我不怕苦不怕累,我只要活,在亂世里精彩地活……」

  永豐鎮不會過去,但她卻不得不從頭開始,走向一條未知而兇險的路,在這條路上她需要承元,儘管她那麼恨……

  既然非要這樣糾纏,那我們就繼續吧,左不過一個相互利用,看誰的目的先達到,誰先把對方的價值用盡,到時,再清算恩怨。

  彼時西月將沉,淡淡的昏黃映出她眼中濃濃的狡黠……

  ……

  「那是我跟他的話,我們爺倆的私事,為什麼要告訴你?」明初沒給他好顏色,可惡,他看起來也不壯實,更稱不得胖,為什麼比去年村里捕的那頭五百斤的野豬還沉?

  承元愜意地枕起手臂,「當我沒問。」

  「你那麼聰明,應該能猜到。」

  他眼神暗下:「我猜不到,尤其是對你。」

  明初向後側目,故意似懂非懂地問:「我就是這樣的我,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哪能比你,那麼陰險。」

  「我承元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份所應當,你所說的陰險,無非是兵不厭詐。」他表情淡淡,眼底是他一慣深沉而不銳利的幽遂神色,「倒是你,明明別有用心,我竟無從說起。」

  「我的用心都跟你說的很清了,什麼叫你無從說起?」明初嗤笑,「我現在家也回不去了,肯做這個破郡主,今後就只有一件事能幹,那就是跟著晉南王造反,你也沒別的,教我把這個反給造的好看點就行。」

  「家?」迎著日光,承元又將眼神微凝。

  聽出他語氣中的反諷意味,明初腳步緩下,那個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扎心,「你不都聽到了麼。這大概就是你說的,無從說起的意思吧。」

  「韓家二老,並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你與他們應該是三年前才結的緣。」承元微微思量,卻又不在意地自嘲一笑:「這沒什麼,近些年天下一直不太平,飄泊的人太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每個人都有故事,但你一點都不好奇我的故事又是從何說起?」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悠閒的天靈蓋,虧她辛苦拉車,他睡得倒是舒坦。

  他沒曾問。

  如果她身家普通,他實在沒必要去了解,他從不會為那些無關的東西消耗時間,若她不普通,便不會如實相告,得到的無外乎一通編排之詞,更無意義。

  「三年前永州水災,在逃難途中我的生身父母被匪徒殺害,我是跟著表姐逃過來的,正好韓家養母因為癆病不能生,我就留下了。」明初似在回憶什麼,眼神顯得很是空洞,像一片秋葉落於水面,卻點波未驚,「他們也是疼愛孩子的,為了彌補他們的遺憾,我跟他們商量,對所有村民撒了一個大謊,此後就對外聲稱我是他們多年前流失在外地的女兒,因緣際會重新相遇。」

  「嗯。」

  「他們對我很好,從不把我當外人,自然,我疼他們一如自己的親生父母。」

  她也答應過他們,一定要好好活著,對她來說,活著已是最大的奢侈。

  「嗯。」他仍是不上心,明初所言的真實性他不想分析,更是無從考究。

  「你不信?」明初看著他躺在平板車上的腦袋。

  承元被她特指後,才裝作重新打起精神的模樣,「永州在三年前,確實發生過水災,信不信無所謂,我不管你從前,只問你以後。」

  「我都接受郡主身份了,沒必要對你說謊,不過,真正的郡主,你不打算再讓她回來了?」明初眼波微轉,本想看承元,卻見馬路後方遠遠有一行人,大概有五六人,有乘車也有騎馬的,因為相隔有些遠,看不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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