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重生
2024-06-09 10:06:12
作者: 雙木汐
蘇念晨靜靜地聽著。
那些濺在她臉上和手上的血已經在冰涼的空氣中逐漸乾涸,剛開始黏糊滑膩的觸感被緊繃感取代。當聽到孫思晴說出她爺爺的名字時,她的心臟一陣緊縮——就像也被乾涸的血漬包裹住了一樣。
「我知道我爺爺叫做蘇冥,他……從沒告訴我他改過名字。」蘇念晨輕聲說。
孫思晴理解地點頭:「這些都是李欲燃告訴阿離的,而我再從它那裡聽過來。陸離應該告訴過你,李欲燃是他的母親?」
蘇念晨點頭:「在你失蹤以後,我們去找了你的父母。他們告訴我們,你在小時候都在鳴鈴村長大,而李欲燃帶著她的孩子陸離搬來了村子,是你們那時候的鄰居。」
「沒錯。」想到自己的父母,孫思晴的眼睛又濕潤起來。她用手背摸了摸眼眶:「阿離第一次救下我以後,就一直帶著我在半界裡面躲避那個追趕的怪物。它說,陸閻是半死的狀態,他多數時間只能存在於死界裡面,靠著一些黑線一眼的東西在監控半界裡的情況。由於它的靈魂和陸閻的相連,所以它能看見那些線在哪裡,可以躲開他的監視。所以,我讓他帶著我去看過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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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蘇念晨把手握得緊了一些,「我們知道這件事。你用筆和你的父母完成了交流。」
孫思晴說:「我畢竟沒有真的死掉,所以還能勉強挪動放在桌上的筆,可那就是我的極限了。後來隨著在半界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我連這樣基礎的影響也做不到了。就好像,我和現實世界的連結在一點點變弱。」
她的語氣慘澹。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
「對不起,我跑偏了,讓我們說回李欲燃吧。」孫思晴強作堅強了起來,臉上露出認真回憶的樣子,更像是希望用話題的轉變逃避不想面對的事實。
「陸冥是陸閻的雙胞胎哥哥,而李欲燃是陸閻的愛人。或者說,曾經是。他們三個的初次見面,就是在高中入學的時候。
說起來,他們的緣分真的很奇妙。陸冥和陸閻都是從容城邊的鳴鈴村里來到城裡讀書的,因為優異的成績進入了市重點的容城一中。而李欲燃則原本就是城裡人,分班的時候,她和陸閻被分在了一起。兩個人都非常聰明,外貌也很亮眼,在年級上都是十分突出的人物。而就像所有故事一樣——他們在認識的第一年就墜入了愛河。」
孫思晴的描述有點像繪本故事書上的配文,但蘇念晨實在很難把「墜入愛河」這樣的描述和那個叫陸閻的魔鬼聯繫起來。孫思晴就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一樣:「這確實有點難以想像,但畢竟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只是高中生的年紀。總之,在逐漸相互了解以後,李欲燃的魅力讓陸閻打開了心扉:他告訴了她,他是一名御靈師。」
「鳴鈴村是個有趣的名字對吧?實際上,這個村子最古老的名字應該是『冥靈』才對。這個村子的祖先掌握著古老的陰陽術,這些神秘的力量被他們用特有的語言記載下來,外人無法解讀。不僅如此,他們世世代代都嚴格保守著有關御靈術的秘密,只將這門技術傳給有著自己血脈的後人。而經過漫長的時間歷練,等到現在,最後剩下的只有陸家這一支了。而作為最新一代,陸閻和他的哥哥陸冥,都是御靈術的傳人。
嚴格的機制雖然讓這個技術的傳承格外脆弱,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沉澱和精進,傳到這對兄弟手上的是發展到前所未有完善的理論和技術。需要注意的是,這時傳給他們的御靈術絕不是現在陸閻創造的這種恐怖遊戲之類,而是非常正統的。也就是說,御靈就像字面意義一樣,目的是防禦和驅逐惡鬼,使用的是象徵生命的力量。」
蘇念晨明白了:也就是他爺爺在筆記里留給她的部分。沒有涉及過多的鬼怪知識,目的完全在於驅鬼,而並非利用激發鬼的力量。
「按照規訓,向外人透露這門技術原本是被絕對禁止的。可是陸閻並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至少在那時,他認為李欲燃是可以信任也是會相信他的。於是,他告訴了她這個秘密,並向她展示了自己的能力。李欲燃相信了他,並且更進一步的——她從他那裡學來了這門技術。
李欲燃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非常,甚至可以稱為一個天才。認識到有這樣一個超自然的未知領域後,她徹底著迷地投入了研究。憑藉著超乎常人的語言天賦,她迅速掌握了這門艱澀的語言和文字,也同樣迅速地掌握了陸閻的父親傳承給他的那部分知識。而作為兩個好奇心旺盛而又聰敏的年輕人,他們並沒有止步於此。
李欲燃意識到了同樣長期存在於陸閻腦海中的疑問:儘管御靈術發展的相對完善,但是對於鬼本身的認識卻非常有限。而且,它適用的範圍僅僅在一些惡鬼出沒的鬧鬼場合,而這樣的用武之地實在是太少。於是二人一拍即合,他們決定邁出前輩們從未涉足的領域——那就是深入鬼怪之中進行研究。
他們尋訪了所有打聽到的事故現場,去各種死亡現場尋找可能的亡靈。這種危險的嘗試遭到了陸冥的極力反對,可是他一個人無法阻止兩人探索的腳步。尤其是在高中畢業後,兩人以優秀的成績雙雙得到出國留學的機會,更是徹底脫離了傳統派的掌控。之後的不久,他們結婚了,而他們的研究也在不斷繼續深入下去。」
說到這裡,孫思晴停頓了一下:「之後的事情,阿離知道的也很粗略。我不知道他們兩人究竟走到了哪一步,我只知道最後的結局——當他們的孩子出生以後,兩人的關係徹底破裂了。」
蘇念晨皺眉,這個轉折來得有點太過突然了。而孫思晴解答了她的疑問:「那個孩子並不是陸離,也不是阿離,但是,我們都對它非常熟悉。」
她深吸一口氣:「它就是,跟在陸閻旁邊的那個猿猴一樣的怪物。」
蘇念晨愣住了:「它是……那個孩子,死了?」
孫思晴嚴肅地點頭:「兩個孩子,恰好是一男一女。陸閻殺死了他們,而那兩個孩子化成的鬼在他的控制下融合,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可是他——他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孩子。」
「為了繼續活下去。」孫思晴說道,「他意識到,兩人的生命終究是有限的,而這樣短暫的時間不允許他把自己終生追求的理論繼續完善下去。於是他向妻子隱瞞了自己的動機,一起創造出了讓延續生命成為可能的產物——鑰匙和鎖。
我對那些理論一竅不通,所以只能簡單描述一下:所謂的延續生命,其實就是把一個鬼的靈魂放進一個剛剛死亡的軀體之內,讓鬼藉助新的肉體繼續活下去。將鬼的靈魂關在肉體裡的東西就是鎖,而能解開這把鎖的就是鑰匙。這個方法最大的限制在於,新的肉體必須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第一次的『復活『儀式是成功的。陸閻殺死了自己和妻子,讓他們的靈魂又在自己小孩的身體上甦醒了過來。」
蘇念晨嘴巴張了張。他想到了陸離曾經說,他就像被關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肉體裡。
「這件事超過了李欲燃的承受能力,她無法忍受自己在死去女兒的身體上擁有了第二次生命。可是陸閻並不打算讓她離開。」孫思晴嘆了口氣,「這個部分李欲燃沒有細談,只是說很長一段時間內,她依然被囚禁在他的身邊。
從那以後,陸閻的研究就完全走偏了。他變得越發殘忍,實驗的出發點開始變成純粹地給自己找樂子。他摧毀了很多人的生活,創造出了很多可怕的地獄,也就是類似遊戲的地方。直到二人再次進入了中年——李欲燃又一次懷孕了。」
蘇念晨的心跳加速了。她預感到了,這次,那就是她們認識的那個陸離。
孫思晴點頭:「那是陸離。但是這次,她成功帶著不到五歲的孩子逃跑了。她回了國,回到了鳴鈴村。」
「等等,」蘇念晨打斷了她,「為什麼?為什麼逃到一個那麼明顯的地方?」
「因為她需要諮詢,需要向其他的御靈師請教解開鎖的方法。也就是在那時,她聯繫上了你的爺爺。可惜,她得到的結論是,想要解開鎖,除了用對應的鑰匙以外別無他法。」
「但是她做到了。」蘇念晨說,「按照你的父母告訴我們的,李欲燃在陸離五歲的時候迎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那應該就是陸閻了。陸閻找到了他們,而那時李欲燃就說,陸離死於了意外之中。可是很明顯,這次的『重生『儀式並沒有完成。」
「是的,他沒能完成。」孫思晴點頭,「李欲燃和陸冥聯合起來,干擾了這個儀式。我同樣只知道這次的結果:李欲燃得到了鑰匙,而和預想中的陸閻被鎖在新肉體之中不同——陸閻、我叫做阿離的陸離、還有你認識的那個陸離,三個靈魂,被鎖在了一起。」
「什麼?」蘇念晨糊塗了,「到底誰才是陸離?」
孫思晴苦笑著拉扯了嘴唇,預料到了這個反應。她掰著手指條梳理道:「李欲燃的孩子小名是阿離,在陸閻找到他們之後,他確實被自己的父親殺死了。可在李欲燃他們的干擾之下,一個在附近遊蕩的鬼魂陰差陽錯被卷了進來。最終的結果是:李欲燃搶奪到了鑰匙,代價是壽命被大大縮減;阿離變成了有意識的半個鬼,可以在半界裡遊蕩;陸閻死了,大部分時間只能待在漆黑的死界裡,但能通過力量短暫地進入到半界之中;而那個遊蕩的死魂進入了陸離五歲的身體,在他的身上『活』了下去。」
蘇念晨呆住了:「不對,你不是說,鬼能進入的新的肉體必須要有血緣關係嗎?」
「在儀式正常進行的情況下,是的。可是實際上,這個鬼是被陸閻故意強行鎖在那個肉體裡的。原本,當儀式被打斷時,他和陸離兩個都應該徹底死去才對。為了讓自己的意識存在,陸閻用最後的時間抓住了一個死靈。只有當兒子死亡的身體被另一個靈魂占據時,他才能藉由三人身上的鎖保持住和生界的聯繫,從而不至於消散。」
蘇念晨聽得發愣,好幾秒後,她說:「你的意思是……陸離,我認識的那個陸離,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鬼魂?」
「對。」孫思晴輕聲說,「正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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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的病房之中,他盤腿坐在床上,面對著映射出自己倒影的鏡子。
鏡子裡面,他身上那些突出的黑色血管越發明顯。無數黑色的線交錯在他的全身皮膚之下,就像要逐漸組成他內在的全部。仿佛和那個怪物一樣,他也就要變成一團黑色線條組成的產物。
在他的床邊,和他長相一樣的鬼安靜地沾著。兩張相似的面容在反射之下回望著自己,隔著一個世界對視著。
鬼開口了:「你在……做什麼?」
「等。」陸離說。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得不像自己。
「等,什麼?」
「治療時間,卻沒有醫生過來。」他諷刺地笑起來,「可能他們都死了吧。」
「今天會,結束。遊戲,無意義。」
「我知道。」陸離嘴角沉了下去,回到了無表情的狀態,「蘇念晨不也是醫生麼?」
「這裡,不好找。」鬼一動不動地說。
「你覺得哪裡好找?」陸離笑出了聲。
鬼沉默了一會兒,說:「不要在,房間。」
陸離的目光鎖定在鏡子中的自己臉上。為什麼唯獨自己的病房裡會有鏡子呢——這怎麼想都是陸閻的手筆。可是現在都無所謂了,他只是直勾勾看著倒映里那雙黑色眼睛,眼神疏離而……怨恨。
他和自己的鏡像,相互憎恨著。
「我想自己待一會兒。」他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