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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贖罪

2024-06-09 10:06:14 作者: 雙木汐

  嚴冬坐在他的床邊,靠近床頭的地方。

  他的身上並沒有皮帶的束縛,而在他的身邊,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禿頂蒼老醫生坐在靠近床另一側尾部的地方。兩個人的雙腿垂下來放到一邊的地板上,肩膀之間的距離甚至算得上親近。這並不是一個典型的治療站位。和之前治療時間的瘋狂相比,此刻病房內的氣氛是輕鬆和諧的。

  輕鬆和諧——如果忽略兩人的狀況的話。

  巨大的紅色圓圈在那醫生的褂子上透出,最中間血的顏色濃郁到發黑,還在不斷地從他衣服下腹部的開口裡湧出來。失血讓他的嘴唇變得慘白,原本就操勞過度的臉頰可怖地凹陷下去,就像一具依然睜著眼睛的乾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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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冬的病服上同樣滿是鮮血,不過大部分都不是他自己的。儘管身體上並沒有巨大的傷口,他臉上的表情卻更加猙獰。他的上半身彎曲向前,兩隻手肘放在膝蓋上,瞪大的眼睛盯著自己視線中央不住顫抖的雙手。那雙手是那樣紅——在鮮血的池子裡洗過的手。

  他的手在顫抖,他的五官在顫抖,他的呼吸在顫抖。深深的痛苦從那雙藍色邊緣的眼睛裡透露出來,伴隨著不知道痛苦在哪裡的困惑。

  「孩子。」那個蒼老的醫生開口了。他的稱呼就像來自一個親切的老者,可聲音和容貌的組合卻只讓人想到古墓里的老屍:「你犯下了巨大的錯誤。」

  嚴冬的肩膀抖了一下,脫口而出:「什麼?」

  「我說,你犯下了巨大的錯誤。」

  嚴冬原本張開的手指聚攏成拳,又再次鬆開。他的手指關節在之前的劇烈撞擊之下脫皮流血,和那些不屬於他的鮮血混在一起。他重複著這個握拳又鬆開的動作,呼吸非常焦躁:「和我沒關係,我沒有犯錯。這是陸閻創下的遊戲,是他制定了這樣的規則。為了復仇,我只能這樣做。」

  老人嘿嘿笑了起來,露出嘴唇中間細小的尖牙。他的聲音虛弱而又清晰:「這些都是藉口。不管目的是什麼,你都對傷害他人沒有愧疚之心。你冷漠無情,殘忍暴戾,這就是你。」

  「我知道!」嚴冬喊出了聲,「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呢?」

  老人點頭,笑容的弧度絲毫未變:「是啊,你早就有了這樣的自我認知。可是為什麼你現在會感到痛苦呢?為什麼之前一直都缺乏的愧疚感,在這個時候開始折磨你呢?」

  嚴冬張大嘴呆了一會兒,聲音小了下來:「我不知道……不應該的,我沒做錯。」

  「你做錯了。」老人在說話的間隙里時不時發出笑聲,伴隨著粉紅色的唾液從咧開的唇縫之間流出來,「你殺了誰?誰的死讓你那微薄的良心感到不安?那是一個你原本並不會猶豫下手的人,一個和你並不熟悉的人。一個和你有相似之處的人,你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閉嘴,不是這樣的。」嚴冬盯著前方說,手上握拳又鬆開的頻率加快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我根本不在意別人的願望是什麼,我只在乎我自己的。」

  「而你毀掉了他的希望。那個人的願望並不關於自己,對吧?那是一個無私的,為別人而生的願望——為了他的小孩?就像你一樣……」

  嚴冬忽然跳起來。他的雙手死死掐住了老者的脖子,把他瘦弱的身體按在了床墊上:「閉嘴!不許再說了!」

  老人臉上的笑容在他眼前放大。他的話語仍在繼續,可是他明明掐住了他的脖子阻止了呼吸。那虛弱尖細的聲音傳進他的腦子裡,又或者從一開始就是從他腦子裡臆想出來的:「他那寧願消失在黑暗裡,也不願被你殺死。他死的時候也沒有原諒你,他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和你最恨的人沒有區別,你們都剝奪了別人最愛的人。你們都是魔鬼,你們都應該下地獄。」

  「不是,不是……」

  「怪不得她們要離開你。」

  「不是!」

  「你那是自作自受。嚴妍因為你死了,你又有什麼資格用復仇的藉口活下去。」

  嚴冬的瞳孔張大了:「你說什麼?」

  「你就應該和她一起去死的,不是嗎?你怕死嗎?」

  「我……」

  「你為什麼還活著?」

  刺耳的電鈴聲響了起來,嚴冬由內而外打了一個激靈。耳邊的聲音消失了,他低下頭看著被自己掐住脖子按在床上的老人。他的雙眼翻白,臉上的顏色完全蒼白,和著粉色粘液的舌頭從嘴角滑出——不知道已經死去多久了。

  嚴冬鬆開了手,無法將手掌維持在空中不抖。他從床邊站起來,踉蹌著差點摔倒了好幾次。等他終於站直身體後,滾滾的淚水從他的眼眶裡面流出來。

  他就站在那裡,哭泣著,微張的嘴裡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等到外面再次變得混亂吵鬧起來,他才終於挪動了腳步。

  瘋狂的患者從他身邊跑著蹭過去,獵殺那些殘餘的醫生。而他只是沿著走廊往前,步子不快不慢地勻速行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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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霸淵縮在一個醫療柜子的旁邊。

  和其他瘋狂的病人相比,他身上的病服算得上乾淨無暇,唯有袖口的周圍凝固著一點骯髒的血漬。他的後背靠在柜子和牆壁形成的夾角里,舉在身前的手上握著一把水果刀。此刻他臉上的憔悴絲毫不像本該獵殺的病人,更像是那些走投無路的醫生。

  天哪。他努力地呼吸著。天哪。

  在過去的兩輪中,他身處在毫無人性的廝殺地獄之中。他目睹了那些失去理智的陌生人是如何相互殺戮,看著鮮血和人體組織四處飛散。這次遊戲對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噩夢——這是他第一次直面遊戲的恐怖。

  陳霸淵看不見鬼,但他看得到人。因此從一開始,他就第一個明白了身邊那些瘋狂的傢伙,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血腥的場景讓他嘔吐了起碼五次,直到除了乾嘔之外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他看見了手機屏幕上給的通關任務,也看見了和他一樣的玩家投入於自己的角色之中。在上一輪中,他躲在角落眼睜睜看著那個叫做陸離的少年提著猙獰的黑色武器砍死了一個尖叫的人。那個陸離,那個在第一次遊戲裡救下了所有人的命的陸離,他居然真的就在他眼前殺了人。

  他不明白,他開始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是啊,這些雖然確實是活人,但精神狀態顯然都不可挽回了,為了自己活下去而殺人似乎情有可原。在屬於病人的活動時間,他拿著那把水果刀四處遊蕩著。水果刀——天哪,他不知道這些玩家身上為什麼會帶著那樣專業的殺傷力武器,而他唯一攜帶的防身物件就是一把水果刀而已。他還是太天真了,一直以來看不見鬼讓他放鬆了對自身能力的加強。他怎麼也沒能想到,這次遊戲的任務是讓自己殺人。

  他嘗試著振作起來,就像那些其他的玩家一樣。無論是殺人還是治療,大家看起來都很冷靜。就連那個十二歲的女孩,當她跟著其他醫生進入他的病房,在要求下把那銀色的針管扎進他的血管里時,她推拉活塞的手指都是完全平穩的。

  當他拿著水果刀走出病房時,他也想要冷靜。他想像著那個女孩劉海下平靜的眼睛,想像著自己也能做到。肯定可以的對吧,他是個成年人了。只需要找到機會,把刀插進一個原本就重傷的醫生體內,這也能算是他贏了。這並不困難,對吧?

  可是兩輪過去了——他的任務進度依然是0。

  他做不到。當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傷者看著他哀鳴時,他握刀的手指就再也無法用力了。為什麼呢?明明他也很想活下去,為什麼他就是下不了手呢?原來即便是在遊戲裡,他也註定是吊車尾的那個嗎?

  永遠是這樣軟弱,不堪一擊又一事無成。甚至比不上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當最後一輪的鈴聲響起時,他再次從門口的框裡拿上刀出了門。他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最終在一個柜子旁邊停下了。他把自己的後背縮在夾角的地方——這是個能給他安全感的位置。

  周圍全是混亂的腳步和尖叫,但他不屬於那個混亂的世界。陳霸淵低頭苦笑起來:他認命了。最後的半個小時,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殺掉十個人。這次他不可能通關了,他會就在這裡等待著遊戲結束,等待著死亡——任務進度為零,一事無成地死去,這就是他的命。

  鼻腔里正發酸,忽然,他有所感應地抬起了頭。

  一個渾身血跡的高大男人出現在面前,身上穿著白色的醫生大褂。他雙眼發紅,額頭上全是汗珠,就像一隻暴怒的野牛一樣喘著粗氣。他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帶血的手術刀,紅到像是也帶著血的眼睛鎖定在陳霸淵身上的病服上。

  這個背靠著柜子的人並沒有動作,可他是個病人。

  陳霸淵寒毛倒豎,他立刻舉手投降,連忙解釋自己並沒有惡意。可是已經沒用了——在死裡逃生的男人眼中,他身上那件藍白的衣服就是鬥牛士手中抖動的紅布,殘存的理智在畫面刺激下離開了大腦,男人大吼著,揮舞手中的手術刀就沖了上去。

  糟了!要防禦!!陳霸淵手忙腳亂地握住刀柄。眼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了,他的刀要放在哪裡?他該怎麼反擊?

  ——算了。

  喊叫的男人已經衝到了面前,但是已經無所謂了。反正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用刀,現在死在這裡和遊戲不通關死去又有什麼區別呢?都是一樣,一事無成地死去。

  他握刀的雙手垂了下來。男人憤怒的臉在面前放大——

  那張臉的右邊凹陷了下去。拳頭撞擊的巨力之下,男人向著左側倒下去。

  陳霸淵只覺得眼前一花,緊接著,他就看見兩個人影在面前的地面上扭打了起來。同樣壯碩的穿著病服的嚴冬將那醫生按倒在地上,試圖用青筋凸起的雙臂鉗制住對方反抗的手。

  可是男人的手從他雙臂和身體之間的縫隙滑了出來,銀光在他的指尖閃過——

  他手上握著的手術刀,狠狠扎進了嚴冬的左側肋骨之間!

  疼痛讓嚴冬痙攣著叫喊了一聲,而那手術刀很快被抽出,緊接著扎了第二、第三下。在他插入第四下之前,嚴冬的拳頭終於再次落在了他的臉上,這次打斷了他的鼻樑骨。巨大的疼痛讓男人扭動著上舉了手,而嚴冬從他鬆開的手指里扯出了刀。身下男人的膝蓋狠狠敲擊著他受傷的腰部,可是嚴冬爆發出一聲大叫,握著刀的手向側面舉起。

  手起刀落,手術刀沒入了男人的脖頸。他的軀體劇烈抖動了幾下,最後徹底失去了動作。

  陳霸淵捂著嘴,目睹著這一切。趴在男人身上的嚴冬在原地喘氣了幾次,隨後向著一旁翻轉倒下。他背部向下,平躺在屍體的旁邊。

  「先生,先生!」陳霸淵在他旁邊蹲下,他肋骨之間洶湧的血口子讓他慌亂得不知把手放在哪裡,「你還好嗎?」

  好蠢的問題。嚴冬在心裡吐槽,可他的嘴唇異常沉重:「……上次我這樣救了一個人之後,我把他殺了。」

  陳霸淵愣了一下:「你,那你為什麼要救我?」

  嚴冬的視線移動,停在了陳霸淵手中的水果刀上。那樣乾淨的銀色——上面一點血跡也沒有。

  他微弱地笑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我?陳霸淵。」

  「哈,」嚴冬從嘴唇之間吐出一聲氣音,「好名字。」

  陳霸淵已經顧不上這是不是諷刺了:「你堅持住,我去找東西給你包紮。你知道怎麼止血嗎,你……」

  嚴冬搖頭打斷了他。他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肘,陳霸淵看見,那破損的指關節處已經血肉模糊。

  「我已經殺掉了十個醫生,我通關了。作為玩家,如果通關可以實現願望的話,我的願望是讓陳霸淵活下去。」

  陳霸淵失語了,好半天才說:「為什麼?」

  嚴冬鬆開了他的手,他躺在地上,嘴唇蠕動著輕聲說:「對不起。」陳霸淵知道,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

  嘴角帶著笑,嚴冬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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