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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講述

2024-06-09 10:06:11 作者: 雙木汐

  鈴聲響起。兩個秩序截然不同的世界,隨著聲響發生切換。

  蘇念晨慢慢鬆開了手,從地上站了起來。楚慕的屍體已經開始冰冷,從她的膝蓋上生硬地滑到地面。她的身前是完全的紅色,身上的白大褂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色彩,脖子和臉上也全是正在乾涸的血跡。她緩慢地直起身子,從一片血池中站了起來。

  她有點想哭,但是眼角乾乾地流不出淚來。她想起了自己的背包:當她從何子風的病房倉皇逃跑時,那個背包就被她甩在了地上。那裡面的東西很重要,她必須去把它拿回來。

  樓梯間的門敞開著,她徑直走了出去。一個失魂落魄的病人恰巧在這時經過,撞擊著擦過她的肩膀。兩人交錯的時候,病人一雙無神的眼睛經過了她的眼前,可顯然沒有聚焦。

  那張神情空白的臉划過她面前時,她看見那病人的嘴裡正含著一隻不知是誰的耳朵。那沾滿血的肉塊既沒有被吐出也沒有被吞下,就那樣卡在上下頜的唇瓣之間,仿佛咬下它的人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蘇念晨心裡一陣鈍痛:楚慕說過,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魔鬼,才會用畢生精力創造出這樣一個人間煉獄,欣賞著其中的人成為喪失靈魂的瘋子?

  她轉身向著自己的目的地走去。按照遊戲的規定,她此刻應該為了通關繼續先前的治療,可她卻向著與其他醫生相反的方向走去。這是最後一輪了,而她不打算再重複之前那種無意義的治療行為。

  她的身上浸滿了鮮血,可眼神卻鮮明地發光。劇烈的情緒波動之後,她的神情驚人的平靜而專注。

  陸閻。她在心裡重複著這個名字。她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陸閻將玩家分組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很明顯了,他正是想看見他們自相殘殺。而她絕不會再按照那個惡魔的意思繼續這毫無意義的煉獄,她要從根源上解決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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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讓陸閻消失。

  儘管楚慕嘴裡說的東西如此令人費解,儘管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鎖和鑰匙,但她相信那會是這真的。她要找到陸離,解開那個鎖,然後結束這一切。

  蘇念晨回到了之前何子風的房間。她的包躺在那依舊半立著的病床旁邊,而她走過去彎下腰。就在手指碰到肩帶的時候,她聽見了背後的聲音。

  儘管在遊戲中僅僅度過了兩個小時,但她此刻的神經高度緊繃,幾乎是立刻就判斷出了那向著自己靠近的腳步聲。此時並非病人的活動時間,而大部分醫生也會在電梯的地方組隊集合。這時候靠近的人,會是誰呢?

  那人的身影剛出現在門口,就看見蘇念晨立刻轉身面對自己。雪白的弓箭從她的背包里被抽出,鋒利的箭矢尖端直指那人的門面,蓄勢待發。身體的正面全是血的情況下,她拉弓的姿態呈現出撲面而來的攻擊性,來人下意識地驚叫起來,雙手舉起做出閃避的動作。

  「蘇念晨,是我!」

  蘇念晨愣住了,這是一個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人:「孫思晴?」

  她放下了手中的弓,但手指仍搭在箭弦上。血染的面龐上,她銳利的眼神審視著突然出現的人: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還是幾個月前從醫院失蹤時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眶此刻紅腫起來,吸氣的節奏也有些混亂,像是剛剛才大哭過一場。

  她看向蘇念晨的表情摻雜著緊張和恐懼:她此刻的模樣實在很難和印象里那個友好的少女聯繫起來。但似乎認識到了自己行為的徒勞,她還是放下了之前下意識舉在身前擋住要害的手。兩人就這樣對立著,蘇念晨依然沒有放鬆她搭在弦上的指腹。

  「你從哪裡出來的。」蘇念晨努力讓自己聽起來不那麼質問,但顯然失敗了。

  孫思晴咬著下嘴唇,眼眶中居然又泛起了眼淚。以往很擅長共情的蘇念晨此刻卻只覺得困惑和煩躁:從中學消失後她去了哪裡?這幾個月她到底在幹什麼?她又為什麼要哭?她看上去好端端的,既沒有失去右手,也沒有人死在她的懷裡——她憑什麼哭?

  「蘇念晨,我要死了。」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那雙發紅眼睛中的情緒洶湧著,「我不可能再見到我的家了。」

  蘇念晨不知道說什麼好。面前的脆弱讓她的態度放緩了一點:「為什麼?」

  孫思晴用力吸了兩下鼻子,努力遏制住打轉的眼淚:「只有陸閻可以打開門,而他不可能放我回去的。從我被拉進這個鬼地方以後,我就再也沒機會出去了。」

  蘇念晨回憶著上次陸離告訴她的內容,梳理著腦中的思路:「陸閻從醫院打開了門,把你帶進了半界裡。之後,那個和陸離一樣的鬼和你就一起行動了?你們到底知道什麼?」

  孫思晴嗚咽了一聲,帶著哭腔自嘲地笑著:「知道什麼?我其實什麼也不知道。我本來和這一切都毫無關係的,可自從那個門,那隻手……」

  她掩面停頓了幾秒。目前她的情緒並不適合談論正事,但在蘇念晨失去耐心以前,她從手掌上抬起了頭:「蘇念晨,我是來找你的。鑰匙就在江白霧身上,而我們現在必須去找到陸離,把他身上的鎖解開。」

  這和楚慕的說法完全一致。蘇念晨問:「他在哪裡?」

  孫思晴吸著鼻子說:「我也不知道,我們得去找。我和阿離約定分頭去找你們兩個,它說不定已經找到陸離了。」

  阿離,陸離。蘇念晨把弓重新插回了背包中,走到了孫思晴的身邊。

  她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讓孫啟晴腳下想退,但最終沒有真的行動。蘇念晨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溫暖的,她有體溫。

  「你現在還活著。」儘管滿臉血污,可是那雙注視著孫思晴的眼睛卻清澈異常,內在煥發的堅定給了她力量,「我們走吧,路上,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孫思晴點點頭,斷斷續續地長吸了一口氣後,她和蘇念晨並排走出了房間門。兩個女孩並肩走在屍橫遍地的走廊中,各自的一隻手依然緊緊地握在一起。

  孫思晴的情緒平復了下來,她開始了講述。

  ------------

  一切的一切,開始於最初遇見陸離的那個浴室。

  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我那天沒有在深夜一個人踏進澡堂,後面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可到了現在,我終於開始明白,這一切的展開都帶著它的因果。從一開始,所有人就都是計劃的一環,我也不例外。

  最初這事件的發展你們都知道:我被鬼纏上,陸離和你出現並救了我,我發現陸離和我小時候的玩伴重名。緊接著,我從醫院失蹤了。之後,就是你們不知道的故事了。

  那回憶起來依然像是一場噩夢:一個巨大的裂痕突然出現在我的床邊,緊接著就是一隻巨手將我拉進了一片漆黑之內。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依然是在醫院病房的床上——可卻是從白天到了晚上。我的身邊空無一人,而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散發著詭異的紅光。我向窗外看出去:外面的光線很暗,漆黑的天空上沒有月亮,而街道兩邊的路燈和商鋪燈光全部變成了紅色,昏暗而恐怖。看到那樣的情景,我想所有人都會立刻產生相似的感受:自己來到了地獄。

  我害怕極了,可四下既沒有人也沒有聲音,手機也失去了信號。我跑出了病房門,發現整個醫院的人都不見了。天地靜悄悄的,就好像真的只剩下了我一個。

  就在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我發現一個東西站在我的窗下。我的房間是在三樓,而一個高大的漆黑的影子就站在我窗戶的正下方。它四肢修長,雙手垂到地面,全身都繚繞著黑霧。它沒有臉,可我就是知道它在看著我,它在街上和我隔著窗戶對視了。接著,我看見它向著醫院的大門跑了過去。

  我瞬間頭皮發麻。再看見它身上黑霧的時候我就明白,這正是將我拉進這恐怖空間的那隻手!它是衝著我來的!

  我立刻狂奔起來,沿著和那怪物上樓相反的樓梯跑下去,從側門離開了醫院。我在街邊發現了一輛沒有上鎖的自行車,用最快的速度騎著它離開。我看見怪物從我剛剛待的三樓房間窗戶里探出頭來,然後猛地翻出來落在地上。我不敢再看了,只知道一個勁兒往前蹬車。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但是那怪物一直在身後追著我不放。經過一個小街道時,我的車輪絆住了地上的石頭,緊接著就整個人摔在了地上。後面的怪物沒有蹤影——可我知道,它很快就會追上來。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一個人——我看見了陸離。

  他正從我旁邊的小巷裡探出頭來,伸手呼喚著我過去。你無法想像我當時有多麼驚喜,這是我在這個地獄看見的第一個人,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沒有思考地就跟了過去,而他帶著我一路向前狂奔。

  他的路線曲折而奇特,有時候甚至還會突然調頭,就好像神奇地知道該躲避什麼一樣。一開始,我還能跟上他的速度;可不一會兒,我就開始體力不支起來。當我和他的距離拉遠到了兩三米後,他側身拉住了我的手,帶著我繼續往前跑去。

  這時,我才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的手像冰塊一樣涼。同時我也意識到了——跑了這麼久,他一點氣也沒有喘。

  這個「陸離」不對勁。寒意讓我手腳冰涼,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跟著他跑下去。不知跑出了多遠,我們在一個小區的花園裡停下了。

  我喘著氣跪在地上,仰面看見了他的臉。他有著和陸離一模一樣的五官和漆黑的眼睛,但是皮膚卻白得離奇——就像一個死人。

  我應該是嚇得尖叫了起來——原諒我,你知道我那時剛剛差點被一個燒焦的鬼殺掉。它就這樣看著我,臉上有點不知所措,於是我第一次聽見了它說話。

  它說:「別怕……救你。」

  說實話,這完全沒減輕我的恐懼。它的聲音聽起來飄渺遙遠,斷斷續續的詞彙聽起來無比的詭異。可背後被人追趕的危機感消失了:它救了我,毋庸置疑。於是我鼓起勇氣對他說道:「這裡是哪裡?你是陸離嗎?」

  它的黑眼睛望著我,伸出手指著我:「孫……思晴。」

  它接著指著自己:「離……阿離。」

  我的恐慌慢慢減退了,又重複了沒有被回答的問題:「這裡是哪裡?」

  它的手指再次指向我:「你,我要……保護。」

  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之後我才明白,鬼對於自己無法解釋清楚的問題總是這樣搪塞著避而不談。可他說要保護我,這在那時還是給了我巨大的安全感。停頓了一會兒,我問它:

  「你是鬼嗎?」

  它沒有猶豫地點了頭。

  「可你看起來不像是我遇見的鬼。」我說,「你能說話,有神智,還說要保護我。你認識我嗎?你為什麼要保護我?」

  它一動不動盯著我看:「村子,玩伴。喜歡你。」

  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更進一步詢問後我確定了:它是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玩伴,在十四年前因為意外去世的那個陸離。

  從那時開始,我們就一直在一起。鬼的話語很難理解,但交流的多了,我也開始習慣那樣的表達方式。我們交談了很多事情,我從他那裡知道了陸閻,知道了他正在創造一些遊戲,而你們都是其中的參與者。我也知道了它和陸閻的關係,陸離是怎麼參與到這件事裡的,以及——沒錯,你又是怎麼參與進來的。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鑰匙是什麼。

  念晨,這一切真的都太離奇了,我得想想從哪裡開始講起。嗯,要解釋這一切的話,得從三個在六十多年前就讀於容城一中的高中生說起。

  是的,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兩個人:李欲燃和陸閻。還有一個人,叫做陸冥。而他在很多年之後,改名叫做蘇冥。

  你明白了吧——蘇冥,就是你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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