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飛奔
2024-06-09 10:06:09
作者: 雙木汐
這兩個字說完,他過了好久才又自言自語道:「雖然需要靠射擊這種沒有意義的附加舉動找到感覺,但她毫無疑問真的調用了鬼的力量。那個何子風居然會死在她手裡,真是令人意外。」
他嘆了一口氣:「何子風,前體操運動員,青年時期就入選省隊。除了性格有點古怪之外,他的身體素質和四肢協調度都異常優異。只可惜幾年前他的父親在車禍中去世以後,他的腦子就壞掉了。創傷應激導致的精神障礙?」
陸閻搖搖頭,呵呵地笑起來:「確實可惜,我很少會遇到這麼好用的一個玩家。殺人和破壞是他唯一的執念,因此他遊戲通關後的願望居然每次都是再參加下一次的遊戲。一個值得紀念的瘋子。」
一聲痛苦的悲鳴忽然在他身邊響起。陸閻微微側頭,看身邊向和四周的黑暗空間近乎融合在一起的黑色怪物。只見那怪物原本沒有五官的臉旁突出了一塊透明的灰白色霧氣,乍看上去是由稀薄的灰霧組成的邊緣不清的形狀。可越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橢圓的形狀中有一些煙霧繚繞下的空隙,恰好組成了——五官的位置。
就像一個女人哭泣面容的抽象畫。
它發出的聲音與猿猴怪物的不同,並非雄厚怨毒的嚎叫。相反,那聲源微弱到像隔著層層阻礙,只有用心注意才能察覺。可是那聲音里的情緒卻非常分明——極度的悲痛。女人的臉,正在痛哭著。
陸閻沒有給它過多的注意力,把頭轉回原位的時候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也真是難纏。現在楚慕已經死了,你的執念也該消失了吧。」
隨著他的話,黑色的猿猴抬起了它的手臂。漆黑的五指張開在臉旁,按著那突出的橢圓人臉,把它壓回了組成自己身體的大團黑霧裡。哀鳴漸漸微弱下去,最終,那隱約的鬼臉消失在了黑霧之中。
陸閻向上抬了一下右手。隨著他的動作,那些從指尖延展開來的絲線位置改變,牽動著裂縫之間的情景也發生了變化,就像在電子屏幕上切換了監控畫面。蘇念晨的身影消失不見,而此刻出現在裂縫之間的,是面對面站著的兩個陸離。
笑意攀附上陸閻的嘴角,他的雙眼眯了起來:「很可惜死掉了一個瘋子,但我最擅長的就是創造瘋子。在這樣的醫院裡面,你又能夠保持多少的清醒呢?」
他的雙臂向前展開,語氣溫和:「讓我看看你的蛻變吧。陸離——我創造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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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
持續的高速衝刺下,首先感受劇烈的是心肺。氧氣無法供給肌肉的持續收縮,而暴增的心跳加重了血流的負擔。身體尖叫著需要更高頻的呼吸支持,於是快速的氣流開始像刀片一樣切割著咽喉部的氣管。肺部開始發疼,血的味道從喉嚨彌散上來。
奔跑。依然在沒命地奔跑。
賀飛行矮胖的身影向前衝刺著,就像一個從山坡頂滾下的雪球。在此刻的情境下,將其形容為「血球」會更加合適——一條長長的血痕在他奔跑過的地方拖拽出來,而鮮血的來源是他的左肩。在那裡,一團深色的血花在白色的布料上綻放開來。
他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臉上的神情因為過速的呼吸而猙獰。他的速度非常快,若非為了逃命,沒有人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奔跑那麼遠的距離。他因為瞪大而突出的眼球向後一看——發現身後沒人的時候,他驚喜地笑了起來。
「咚!」下一秒,他的右腿猛地撞上了前方放在牆邊的堅硬的東西。
這一下撞擊非常結實,他高速移動中的重心立刻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因為慣性向前撲倒下去。他手忙腳亂地用手撐地,卻和被他碰倒的沉重花瓶滾在了一起。那是一個放在牆邊的室內綠植,綠葉大概有一米的高度,根向下生長在白色的巨大實心錐形花盆中。他的右腳正是踢在了這花盆的底端,而此刻二者一同摔倒,他正趴在盆中傾倒出來的泥土裡。
賀飛行嘴裡罵出了相當難聽的詞彙。撐地的動作讓他的左肩傳來劇痛,難以忍受的疼痛讓他齜牙咧嘴。想到身後追趕的東西,他的眼底閃現出巨大的恐懼,這樣的情緒支撐著他趕忙要從地上站起來。
過度負荷的雙腿肌肉肉眼可見地發抖,方才超負荷的運作全靠意志和慣性支撐,而一旦停下了奔跑,他的雙腿無論如何也無法再行動了。他瞪著眼睛喘著氣,高頻運作的心肺終於再也受不了突然停止帶來的變化——他再次摔回了地面,彎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腥黃的嘔吐物和地面上潮濕的淤泥混在一起。賀飛行顫抖著轉動了身體,坐在地上面對著身後空蕩蕩的走廊。
他的左側是一排醫生辦公室的門,而右邊的玻璃窗外一片漆黑。燈光昏暗的走廊從眼前延伸出去,宛若通向地獄的長橋。
一秒,兩秒。第三秒時,走廊頂部向前縱行排列的燈管閃動了一下。一個身穿病服的人影,出現在了走廊的盡頭。
他的步履踉蹌,站立的姿勢也非常奇怪:他的腦袋向著左邊嚴重歪斜,近乎是貼在了左邊的肩膀上。
看見人影出現的瞬間,賀飛行大腦中的弦終於繃斷了。他顧不上去擦掉嘴邊的嘔吐物,張嘴就驚恐地大聲尖叫起來。
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走廊盡頭的人影移動了起來。他猛地向前撲倒在地面上——就像四肢著地的野獸。
下一秒——他四肢並用得飛速衝刺過來!
賀飛行的身體痙攣著後退,但只是讓臀部和背部蹭到了方才的嘔吐物中。他目眥欲裂:他清楚的記得上一輪里,這個四肢著地的傢伙是怎麼撲在自己身上,用牙硬生生扯爛了他的肩膀。若不是鈴聲及時響起,他已經死在上一輪里了。可是現在,他並沒有這樣的好運了。
距離的接近讓他再次看清了那大張著嘴的臉。那張嘴裡的牙齒懸掛著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的粉紅色唾液,歪七扭八地集聚在牙床上。他甚至在那些不爭氣的齒縫中,看見了血紅的肉體殘渣……
他會被咬死。
當腥臭的口氣撲在臉上時,賀飛行閉上了眼睛。緊接著,他聽見了一聲碰撞的巨響。勁風掀起了他頭上的劉海,而睜開眼,他看見的是一隻灰黑的鞋子。
堅硬的鞋底收回時撞到了他的鼻子,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涕泗橫流。鼻腔里充斥的液體讓他仰臥著嗆了起來,求生的本能使他從地上坐了起來。他這才看見方才向他撲過來的患者正摔在右側的走廊窗戶下方,雙手捂著自己的頭。他呆愣著轉頭,看見了停在自己身旁的一隻染血的鞋尖。
嚴冬站在他身旁。他方才的一腳踢在太陽穴上,踹飛了那個撲過來的病人。
那病人的身子抽動了幾下,隨即慢慢地扶著牆撐起了上半身。他轉過頭來,臉上的慘狀讓賀飛行再次失聲驚呼。打在太陽穴上的重擊讓那裡的皮膚凹陷下去,他的腦部也受到了損傷:他的雙眼失去了焦距的能力,瞳孔指向著兩邊不同的方向。血液從他歪曲的眼球旁邊和鼻孔里滲出來,而他雙手趴地向著兩人的方向又爬行了幾步。
賀飛行嚇得手腳並用地往後退,身下的污漬在地板上被蹭得拉長。他的雙腿之間一片濕潤,刺鼻的氣味混在一起,不僅僅來自鮮血和嘔吐物——急劇驚嚇中,他控制不住自己失禁了。
那病人向前掙扎著爬出了兩米。他不對稱的眼球忽然同時向上一翻,支撐的雙手軟了下去。他倒在地上,生死未知地昏迷過去。
賀飛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呼吸。他顫抖著抬頭,想要感謝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對視上了嚴冬的眼睛。被藍色邊緣包圍的瞳孔中間是一條清晰的豎線,就像嗜血的野獸。
賀飛行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可在嚴冬的拳頭向著地上砸過來之前,他驅動身體向窗戶的方向滾動了一圈。帶著指虎的拳頭落在了他原本腦袋的位置,而他趁著嚴冬還沒起身的時間,向前扭動著站了起來。
他看見嚴冬直起了上半身,崩潰的尖叫再次爆發出來:「你別動啊啊啊!!」
他背靠著窗戶踉蹌著站住,手裡抓著一把銀閃閃的手術刀。嚴冬站在他前方一米的位置,而他用刀對著他,歇斯底里地叫喊著:「別過來!你怎麼回事!你不是玩家嗎,你不是救了我嗎!」
嚴冬的雙手上沾滿了鮮血,定定地看著他說:「我阻止了他殺你,但並沒有救你。」
「為什麼?」賀飛行聲音抖得不停。他的目光落在嚴冬的右手上:在那裡,原本應該和其他手指一同彎曲握拳的小指卻是翹起來的,皮膚青紫地扭曲出一個怪異的角度。
他大喊大叫:「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幫他們一起撇斷你的手指——你知道我沒有選擇!我通關的任務就是治療你們!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你是個正常人,你不是瘋子,你怎麼可以殺人呢?!」
他並沒有想到:自己也是個正常人,怎麼會去掰斷別人的手指呢?
「因為活下來的醫生不多了。」嚴冬回答,「他要是殺了你,我就不能了。我通關的任務是殺了你。」
瘋了,瘋了,這些人都瘋了!賀飛行雙腿發軟。他眼看著嚴冬的拳頭向前抬起了一點,而這小幅度的動作嚇得他心驚肉跳。他整個人猛地彈射出去,再次向著前方沒命地奔逃起來。
身後的腳步緊跟著追過來,賀飛行顧不上回頭,只知道不管不顧地往前逃跑。沾著骯髒液體的大褂黏糊在他的皮膚上,就像被膠帶包圍一樣窒息。極致的求生欲讓他不斷地向前邁步,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當前方出現拐角時,他抽搐的腿失去了拐彎的力氣。隨著一聲巨響,他重重地擊打在了牆壁上,撞得他眼冒金星。時間不允許他因疼痛而休息,他緊接著轉身,想向著拐角另一邊撲過去。
他的身體沒有移動。賀飛行用力地眨眼,只覺得黑色的小點布滿了視線範圍,看不清的區域越來越多。他身上的布料早就因為汗水和其他體液濕透,而此刻,脫水和體力耗竭的症狀終於讓他無法支撐。他背靠著窗戶玻璃,才沒有倒在地上。
賀飛行對著身後的走廊,再次用力地眨眼了。閃動的黑色雪花占據大部分視線,就像古老損壞的電視屏幕,他只能隱約看見嚴冬正向著自己走過來。這就是結束了。
賀飛行不知道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耳邊一陣嗡嗡的響聲,他甚至聽不太清楚自己的聲音:「哈啊……你有孩子嗎?」
他無法判斷對面的反應,因此只是自顧自說下去:「我在想他……我有個三歲的兒子,他叫做賀風。」
嚴冬停住了腳步。賀飛行的眼帘沉重地下墜,已經蓋住了大半的眼睛:「通關的話……他雙腿的殘疾就能好起來。我多想看著他在我面前自由奔跑的樣子,他的爸爸一直都是跑步健將,他也一定會的,他跑起來會像風一樣快……」
他笑了起來,嘴角肌肉不斷顫動著。他貼著窗戶的後背開始下滑:「對不起,爸爸還是沒辦法跑得夠快。沒辦法,我不會飛的。對不起。」
他不再說話,兩人之間沉默了幾秒。慢慢地,嚴冬舉起了他的拳頭。
賀飛行艱難地抬頭,半開的眼睛落在那拳頭上。終於,他爆發一樣地站直起來,口齒清晰地開口:
「你知道嗎,你是個該下地獄的惡魔。我不會死在你手上,我絕不要幫你這個惡魔實現活下去——記住,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他伸手向後,打開了背後的玻璃窗,身體緊接著向後倒去。窗外的純黑空間就像潮水一樣吞噬了他,嚴冬眼看著他的臉被漆黑吞噬,接著是身體。最終,他的整個人都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就像從沒有存在過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