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復活
2024-06-09 10:06:07
作者: 雙木汐
瞪大眼睛的何子風回頭,看著他身後依然蹲在地上的蘇念晨。她原本束起的栗色長髮在臉頰兩邊披散開來,用來扎頭髮的皮筋正掛在她右手的指尖。
皮筋,手指,外加白大褂口袋裡附帶的簽字筆——一個極其簡易的弓箭,在她的手中組成。而就靠著這樣一個甚至不能算得上弓的彈射玩具,她用筆芯射穿了何子風的脖頸。
白色的煙霧繚繞在她的手指間,這次她真切地感知到了它。江白霧並沒有現身,但這毫無疑問是它的力量。就像陸閻身邊黑霧組成的猿猴怪物一樣,是來自冥界的超自然力量。
何子風的嘴角噴出了血,和他臉上的那些混合在一起。筆芯貫穿了他的氣道,喪失的呼吸能力讓他的面部瞬間變得紫紅。可是他卻牽動了面部肌肉,露出一個被血液染得鮮紅的笑容。
他向著前方倒下。與其同時,他手中的刀和他的身軀一起下落,他的體重壓在刀柄上——插進了楚慕的胸口。
他倒下的同時,蘇念晨立刻從地上急衝上前,可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看著那鋒利的長刀沒入了女孩起伏喘息著的胸口。何子風的身軀壓在了女孩身上,她胸口噴湧出的鮮血和他的混合在一起。兩具身體,就這樣重疊著軟倒在了牆邊。
蘇念晨腳下發軟,跪倒在他們的旁邊。她急劇地呼吸了幾下,用手嘗試著挪開何子風的身子。第三次用力之下,那沉重的身體終於翻倒在一邊。他的眼睛沒有閉上,但兩眼都完全失去了生氣,那張被完全染紅的臉上,還殘存著死前瘋狂的微笑。
從他身下暴露出來的楚慕發出微弱的咳嗽聲。太多的血將女孩的上衣完全浸濕,她就像躺在一片血池之中。更多的血正從她的手臂和胸口的傷口裡湧出來,胸口正中的刀深陷在她小小的身體裡,就像圖釘一樣把她釘在血的汪洋里。
「楚慕!楚慕!保持清醒!」蘇念晨去摸女孩的臉,在上面留下了紅色的指印。一時間,她無法分清抹開的是女孩臉上原本的血,還是她在挪動何子風時沾在手上的:「別睡,求求你!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楚慕微弱地掀動了一下半閉的眼皮,也可能只是她的錯覺。她咳嗽了幾下,噴出一片粉紅的血霧來:「念晨姐姐……」
「我在,我在。」蘇念晨緊握住她那隻完好的手,三隻血紅的手掌緊貼在一起。楚慕的聲音就像從破損的紙口袋裡吹氣,她知道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她的右手被砍斷,胸口還被刀刺入,這樣的出血量,楚慕不可能活下來。
可是奇蹟發生了。女孩的眼睛忽然張開,整個人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從半躺的姿勢猛地挺直坐了起來。她長大著嘴,隨著她用力的呼吸,蘇念晨看見一連串的血泡從刀口的縫隙里推擠出來:「鑰匙,在你身上,就是江白霧身上。」
「你……」蘇念晨的話哽住了。楚慕的手指死死捏住她的,力道大到像要把她的骨頭捏碎。她看著她的眼睛,拼勁全力讓話語從吐著血的嘴唇里冒出來:「我是……陸閻的,鳴鈴村的人。李欲燃說,陸閻是半隻鬼,靈魂被鎖在一起,鎖在……陸離身上。鑰匙是……江白霧,你……帶著鑰匙去,找到鎖,打開……陸閻就會消失。咳咳!」
楚慕劇烈的咳嗽起來,徒勞地張嘴喘著氣,可是卻只吐出了更多的鮮血。「夠了,你不能再說話了。」蘇念晨半晌才吞吐出這句非常愚蠢的話來。但楚慕還緊握著她的手。
可怕的咳嗽持續了好幾秒,再次抬頭時,楚慕的整個下巴上全是自己咳出的血。
她圓睜的雙眼裡滿是淚水,透明的液體在臉頰上被染成粉色,流進她脖子往下的血池裡。她用力地吸氣,聲音微弱嘶啞到難以辨認:「你一定要結束,他。我,幫他害死了……很多人。遊戲……太多了。我想活下去。」
「我想……姐姐,我想家……」
「家」這個字的音只發出了半截。在蘇念晨的面前,楚慕支起的身體沒有任何預兆地軟倒了下去。緊抓著她的手指失去了力氣,她的頭倒下去靠在了蘇念晨的胸口,壓迫著她快要失控的心跳。
她死在了蘇念晨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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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進度:3/10】
【任務進度:4/10】
【任務進度:5/10】
一個披頭散髮的中年男人被逼到了牆角,踉蹌著後退的小腿不斷打顫。他青黃的臉因為驚恐而表情扭曲——這正是先前蘇念晨跟著的趙醫生。
這裡是醫生的辦公室區域,他向後退到最內側辦公桌後的牆角,臉上漲得通紅。他赤紅的眼睛盯著前方靠近的人,忽然猛地大叫一聲。軀幹爆發出力量向前探身,他從辦公桌上抓起一個筆筒,用力向前投擲出去。
「咚!」筆筒出手的同時,陸離偏過了頭。可在過近的距離下,鐵質的堅硬筒底依然砸在了他的左側額頭,血液順著顴骨流下來。從他體內流出的血液紅得詭異,顏色甚至更加接近黑色。陸離臉上面無表情,提著手中的鐵錘繼續向前靠近。
「你別過來!」男人崩潰地大喊著,這次舉起了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他使出畢生的力氣將其擲出,而陸離揮動錘子做出了格擋。他的手臂在劇烈運動後酸得發疼,右手上臂的傷口再次裂開,可尖利的斧頭刀面還是深深陷入了木頭椅面。他藉助慣性讓鐵錘向旁邊一甩,那把凳子就被摔在了一邊的地上。
肩膀上一陣鈍痛,剛才的椅子腿好像依然擊中了他。但疼痛並沒有讓他露出絲毫的表情,他繼續向著牆角的男人逼近。
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男人嗓子裡爆發出一聲怪異的驚叫。他緊縮的瞳孔里倒映著陸離的身影:少年的膚色白得嚇人,全身的血管里流淌著漆黑的液體,在皮膚上透出交錯的黑色線條。他看起來絕不是一個人類,而是個索命的惡鬼。
男人緊緊地盯著他,居然在最後笑出了聲:「哈哈……」
笑聲斷在了這裡,連同他的嗓子一起,被砍下的斧頭截斷。
【任務進度:6/10】
「哐當」陸離的手指一松,手中的鐵錘砸在了地上。他緩慢地低頭去看,那漆黑色的錘子上面沾滿了血,像恐怖電影裡死神手上浸血的鐮刀。唯一的區別在於這不是電影,而是絕對的現實。
陸離的手指正在顫抖,根本沒辦法繼續維持抓握的力道。他的左手撫摸在右手的小臂上,感受到病服下的肌肉因為使用過度而疲憊地痙攣著。他的手指上移,被右上臂的溫度燙得一縮。以他上臂裂開的刀口為中心,炙熱的溫度擴散開來,他的皮膚近乎滾燙——這是嚴重感染的信號。
他用手摸了摸額頭,隨即明白這舉動的毫無意義:一個發燒的人怎麼能測量自己的體溫。他放下手,目光落在靠在牆角脖子被砍斷的屍體上。這裡也沒有活人能做參照。
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身上。左腰的地方,一片黑紅色的斑塊在病服上擴開:在剛剛對付第四個目標時,被逼到絕路的一聲用剪刀刺進了他的腰腹,所幸並不是很深。可他流血的顏色太不正常:說到底,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發燒又有什麼意義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還是個活人。
活著的生物體內里會流黑色的血嗎?如果有的話,他相信那也應該是外星人。
他現在的思緒很奇怪,和往常都不同的非常緩慢。那注射進他體內的東西不僅給血液染了色,還仿佛給他的大腦施加了某種阻礙。思維被降速以後,他心裡居然感到如此輕鬆。再也不用思考那些複雜的事情,再也不需要擔心那些原本應該非常重要的東西。和李醫生說的一樣:在殺掉那些醫生的時候,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門口傳來響動,一個聲音試探地響起來:「陸離?」
這是個問句。陸離慢慢地轉身,和門口的人對視了幾秒。接著他說:
「你好,陸離。」
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面對著站在眼前。
說一模一樣其實並不準確,對方的皮膚更加慘白,身上也沒有他那些漆黑的血管線條。是那個在福利院和怪談中學見過的,和他長相一樣的鬼。
它並沒有張開嘴,但特屬於鬼的縹緲聲音傳入了他的意識里:「你在……迷失。」
「是嗎?」陸離說,「我覺得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
它用和他一模一樣的黑色眼睛看著他:「陸閻希望……這樣。這不是你。」
「那麼我是誰?」怒火開始從心裡無緣無故地升起來,如果他的手上還有力氣,他絕不會猶豫用錘子砍斷眼前鬼的腦袋,「既然你們都如此清醒,像是什麼都知道得很清楚的樣子,那為什麼不乾脆告訴我——我是誰?」
「不知道。」這是它的回答,「但不是……我。」
陸離看了它一會兒。他的腦子依然轉得很慢,沒經過仔細思索就形成了語言:「我不是陸離,你才是。真正的陸離死在十四年前的車禍。」
「不是車禍。」它說,「陸閻,殺了,我。」
陸離覺得想笑,而實際上也真的笑出了聲:「那我呢?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它抬起了和他一模一樣的手臂,指著陸離的胸前:「這是,我的,身體。」
「你的身體?開什麼玩笑,你自己說的你在十四年前就死了,可是身體還在?」陸離大聲笑起來,自己的聲音讓他回憶起了何子風的笑聲,「你的身體沒有被埋起來火化,而是像衣服一樣被我穿上了?」
他舉起兩邊的手臂,誇張地轉了個圈:「還挺合身的!」
對方沒有回話。陸離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糟糕透頂,但他此刻並不在乎:「給你一分鐘解釋清楚,否則我就讓你死第二次。」
和他瘋狂的表現相比,面前的「陸離」看起來更像一個人。它開口道:「你也死了。十四年前,你已經,是鬼了。李欲燃,讓陸閻,鎖錯了魂。原本應該,是他,復活,現在是,你。」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一定會許願讓天下的鬼改一改那令人惱火的說話方式。可是這斷斷續續的話語傳遞的信息量可以讓他暫時忽略這點,即便是他現在的神智也理解了這句話:「陸閻殺掉你,是為了能利用你的身體,可這個藉助你『復活』的人卻變成了我。陸閻是你的誰?又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兩雙純黑的眼睛隔著空氣對視,鬼說:「陸閻,父親。李欲燃,母親。」
「不可能。」陸離說,「容城一中的照片上,他們倆作為高三畢業是在六十多年前。按照這個時間推算,他們的兒子不可能十四年前才五歲……」
他說到這裡就停住了。看著面前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他成功過。他成功讓自己『復活』,在另一個身體裡延續生命。」
鬼對著他笑了,糾正道:「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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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是純黑的空間。
陸閻一個人懸浮在空間的正中。說懸浮其實並不準確,因為他的周圍全是漆黑色的一片,根本不存在可以被看作地面的參照。而在他的面前,一條黑色的裂縫呈橢圓形展開,縫隙之間是一片模糊的光影。他的右手由黑霧組成,無數絲線一樣細小的黑色線條從指尖發出,通過縫隙伸入那一片光影之中。那縫隙就像一個遠程監控的屏幕一樣,而此刻,黑色絲線正聚焦的鏡頭是第四醫院的地下樓梯間。
縫隙里,他看著蘇念晨正擁抱懷中的屍體。淚水正從她的眼角湧出,而他的嘴角下撇。
「壞了。」他說,不知道是在給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