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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躲藏

2024-06-09 10:06:01 作者: 雙木汐

  陸離依舊站著。此刻,原本聚集在電梯裡的醫生基本全部都逃開了。有慘叫的回聲從遠處的空間裡傳來,他身後的通道迷宮裡正上演著追逐戰。那些來不及走到電梯的醫生們正在被獲得自由的病人追趕著逃命,有反抗力的則扭打在一起。暴力和混亂,充滿了每個呼吸的瞬間。

  那些嘈雜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縈繞著,強迫他成為這暴力情景的一部分。但此刻他卻並沒有身處其中的自覺,周圍發生的一切是遙遠的屏幕上放映著的電影畫面,而他只是一個靠得過近的觀眾。在他前方的不遠處,一個被鮮紅的血液包裹的女人在地上徒勞掙扎著爬行。她的一隻手捂住自己脖子上噴涌著鮮血的開口,原本雪白的大褂已然是粉紅的顏色。

  她手上的動作根本沒有意義,那樣大的傷口怎麼可能用她顫抖的一隻手捂住。她就這樣趴在地上慢慢地靜止了下來,另一隻沒有動作的手拖在身體邊上,肩膀凹陷下去——

  這是之前那個被他打傷的女人。

  他站在那裡目睹了最後一刻,目睹著女人是怎樣一點點失去了呼吸。那個用牙撕裂了她喉嚨的病人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求生的最後欲望化作了脖子處冒出的幾個血泡,連聲音也沒能發出。她就那樣抬著頭盯住前方,直到那沒有瞑目的瞳孔徹底灰暗下來。

  陸離的手機震動了。女人的致命傷並不是他造成的,但按照遊戲的規則,這依然算是他完成的任務。他殺掉了第一個醫生。

  陸離的手指動了動。這是個恢復動作的預兆,緊接著,他的五指握緊了鐵錘的手柄。

  陸離開始向著電梯的方向邁步。電梯的門不斷地重複著動作,在向中間閉合的途中碰到地上腦漿開裂的眼鏡醫生屍體,又向著兩邊滑回去。那具屍體在門微弱的撞擊下晃動一下,維持著上半身貼在地面,而膝蓋撐在地上的奇怪姿勢。陸離腳下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走到了門邊。

  就在那隆起的屍體旁邊,蜷縮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少女。她將自己的身體縮在屍體的邊上,藉助不斷開關的電梯門將自己的身體掩藏在角落裡。她原本下垂對著地面的腦袋在感覺到有人靠近時抬了起來,充滿了淚水的絕望的眼睛對視上了陸離的。這是個年輕的女孩,臉上疲憊的特徵掩蓋不住那像醫療劇里的實習醫生一樣單純的面容。她張開了嘴,驚恐到說不出話來。

  「你不該在這裡的。」陸離說,「為什麼這麼多人會被困在陸閻的遊戲裡?這沒有道理——你是幻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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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的嘴長得更大了,可依然說不出有意義的話來。她隱約從這個古怪少年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一點逃生的可能,但是她找不到確切的思路。於是,她放在背後的手握住了一根尖利的原子筆……

  在她刺出手中的筆之前,陸離手中致命武器的陰影籠罩了她。「我會幫你解脫。」——這是她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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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陰影之下,蘇念晨聽見自己清晰的心跳聲。

  心臟瘋狂地泵壓著鮮血,趴著的姿勢阻礙了血液的流動,她的下肢逐漸難受地發麻。蘇念晨稍微挪動了一下雙腳的位置,而頭頂隨著她的動作壓在了低矮的床板上。她正趴在病房床下的空間裡,將自己藏在一片陰影之中。

  當鈴聲響起,她意識到病房的門打開後,就立刻也向著外面跑出去。心裡的直覺已經讓她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了預感,極大的威脅感迫切著她行動。剛跑到上一層時,她聽見了從迷宮一樣的通道遠方傳來了慘叫的回聲。冷汗籠罩了周身,她剛往前茫然地跑了一段路,就看見一個人影從地下向上的樓梯口走了出來。

  蘇念晨的呼吸停滯了。那人的身上全是被指甲摳挖出來的血痕,一身藍白的病服上血花斑斑……

  她屏息站住了。所幸,那個病人並沒有回頭,只是向著另一邊飛快地奔跑過去。

  一個念頭忽然在腦海閃過,她猛吸一口氣,跑到了那病人離開的入口。她朝裡面粗略看了一眼:中間的那個門已經打開,而最裡面的那個正在向外極慢地滑動。蘇念晨以全速衝刺下去,儘可能減輕自己的動靜。在最裡面的門完全打開之前,她就進到了那個門完全打開的房間內。

  病房裡空無一人。如她所料,這房間裡原本待著的病人就是剛剛門口那個滿身抓痕的人。她環視了一下狹小的空間,迅速降低身子趴在了床下。遠處混亂的聲響逐漸加大,而她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不需要目睹,她已經能從那些聲音里領悟到正在發生的慘劇。當這些遭到這樣「治療」的精神病人獲得自由,會對醫生做出怎樣的攻擊行為不難想像。

  如果作為「醫生」的她受到的任務是「治好病人」,那麼「病人」的任務會不會是——殺死「醫生」?

  蘇念晨身上原本最大效用的武器就是她的符紙和銅鈴,可在這次的遊戲中,這兩樣東西似乎失去了效應。她其他擁有的武器是遠程作用的弓箭,在這樣近距離的對峙中顯然也派不上用場。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半小時內躲藏起來。還有什麼比病人離開後的病房更適合躲藏的地點呢?

  但待在原地並不是一件如她想像一樣輕鬆的事情——原本就狹窄壓抑房間的床板底下,那厚重的陰暗光線讓她感到驚人的窒息。僅僅是待在房間,那股繚繞的沮喪感就沉重地壓迫住了她的心臟。不敢想像,在這樣環境裡生活的患者會有怎樣的心理狀態。

  想到那些病人扭曲的臉,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緊接著的認知讓她心頭一震:陸離也屬於「病人」的陣營……

  正想著,她的面前出現了一對藍白條紋的褲腿。

  一個滿頭亂髮的男子從門口走了進來,眼睛直勾勾看著面前空蕩的病房。他的動作模式非常奇特,上一秒,他的動作還像灌了水泥一樣緩慢,緊接著的幾秒又立刻恢復了敏捷,隨即又開始變慢,就像不斷在0.5倍速和2倍速之間切換。他雙眼中的瞳孔不斷地按照左右完全不同的頻率顫動,審視著表面上無人的房間。剛剛從最裡面的病房裡面出來的時候,他確定自己聽見了這附近的響動。

  他就這樣忽快忽慢地靠近了那張病床。他站在原地停了很久。

  蘇念晨屏住了呼吸。那雙腿在距離她臉十多厘米的位置靜止著,就立在床的正前方。

  就在她下一次眨眼的瞬間——一雙突出的顫抖著的瞳孔,緊貼著出現在她面前。

  看到床底下的人,那兩顆眼白之下微小的青黑瞳孔在同時停止了顫抖。這次,它們絲毫不動地盯住了她的臉。

  血氣從胸腔里直衝頭頂,她向著一旁滾動。所幸在看見她的瞬間,那病人似乎處在緩慢移動的模式。從床板下方滾出來的同時,她抬起手抓住了床板的邊緣,向著那病人的方向狠狠地推過去!

  床的邊緣狠狠撞在病人身上,將他的後背抵在牆上。蘇念晨支起身體後立刻往前撲過去,從床的上方手忙腳亂地滾過去。她的腎上腺素達到巔峰,雙眼緊盯著面前的出口衝刺——她看不見,也沒有心思去留意背後床板後的病人,沒有注意到他向她伸出的手。

  衝出病房後,她立刻沿著外面的梯子跑上一層。火焰在她的胸腔里燃燒,同樣燒灼的還有她右腳小腿上的皮膚。她並沒有低頭,無法阻止自己不歇氣地逃跑的衝動。她不知道自己正朝著什麼方向逃跑,而當她看見前方一個鋪在身下醫生身體上啃咬的患者時,洶湧的絕望淹沒了她的心臟……

  一隻手在這時從左側伸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立刻想要掙脫,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我。」

  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先一步被拉進了一個黑色的空間。進入的門即刻關上,驟然黑下來的光線讓她過敏的神經差點繃斷,可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面前的人是誰。楚慕正握著她的手腕,嘴裡喘著粗氣。

  「這裡是安全通道的樓梯間。」楚慕拉著她繼續向里,走到了向上台階的下面,一邊語速飛快地解釋,「這個門很隱蔽,大部分神智不清的病人應該很難找到這裡。我們就在這裡帶著,不要上樓。很有可能,已經有病人坐電梯上去了。」

  蘇念晨花了將近十秒找回自己的呼吸:「你怎麼知道這裡的。」

  楚慕頓了一下,然後堅決地說:「我的姐姐告訴我的,她是一個鬼。」

  蘇念晨慘白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一個鬼?和她的江白霧一樣,一個可以溝通的鬼?

  「和你的不一樣,她已經被吞噬了。我唯一能聽到的只有她的聲音。」楚慕就像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她說話的表情堅決到給蘇念晨不祥的預感,這語氣就好像——一切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一樣。

  「那就是你說的,聽見的神的聲音嗎?」蘇念晨問道,「你一直都知道那是你的姐姐?那為什麼說那是『神的福音』呢?而且,為什麼你的姐姐會知道這裡有一個門?」

  這次楚慕沒有回答。她仰起頭,額前的髮絲隨著動作向兩邊滑開,露出一雙睫毛很長的眼睛來。她答非所問地說道:「念晨姐姐——希望我可以這樣叫你。你是個好人,就像我的姐姐一樣。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我希望你能夠活下去。」

  在蘇念晨能有所反應之前,她繼續說下去:「這個地方最多只能藏過第一輪,第二個半小時開始後,這裡很快也不安全了。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去找到陸離。他是這一切的關鍵。」

  「為什麼?你到底知道些什麼?」蘇念晨皺起眉來。

  楚慕正要說話,忽然全身凍住了。蘇念晨起了雞皮疙瘩——她也聽見了響動。

  輕微的聲音從她們不遠處樓梯間的門外傳來。那聲音是——有人在用指甲敲擊門板的響聲。

  有人發現了這裡,很快就要進來了。

  和之前一樣的鈴聲,在這時忽然響起。伴隨著這並不響亮的電音,外面混戰的聲音以詭異的速度安靜下來。門口的動靜也在同時消失,外面重歸安靜,只有無法抑制的疼痛慘叫還在迴蕩。

  「時間到了。」楚慕大大鬆了一口氣,額頭上全是汗珠。她對著蘇念晨說:「現在我們必須去『治療』,下一輪病人的活動時間,我們就在這裡見面。」

  說完她就要推開門走出去,卻被蘇念晨抓住了手臂:「等等!」

  楚慕回過頭來看了她兩秒:「這裡依然是人構造的半界,規則是絕對的。現在我們出去是絕對安全的。」

  「為什麼我的符紙會沒有作用?」蘇念晨看著她說。向一個同樣是玩家的十二歲女孩問這樣的問題似乎是亂投醫的行為,她臉上急切焦慮的神情似乎也佐證了這點。兩人之間安靜了幾秒,隨後楚慕說道:「因為他們是人。」

  蘇念晨痛苦地搖了搖頭,她多希望得到的不會真的是這個猜測中的答案:「為什麼?這不可能,不可能有這麼多活人被帶到半界裡來,這不可能。」

  「這個醫院的半界,運行了整整五年,從第一次試膽大會開始。」楚慕輕聲說,「這是陸閻畢生投入最大的『作品』,為了構建這個空間,他不惜削弱自己的力量,甚至獻祭了他的右手手臂。這些病人和醫生在最開始就被收進了半界,在其中生活了五年。」

  五年,五年的半界生活。蘇念晨表情空白——她竟然理解了那些醫生的精神狀態。在這樣瘋狂的環境下,沒人能夠保持理智。

  「楚慕,你是誰?」她終於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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