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活人
2024-06-09 10:05:59
作者: 雙木汐
趙醫生皺起了眉。他轉身完全面對她,向左歪著腦袋:「這個男孩入院的時候有嚴重的異食癖,尤其喜歡拔掉別人的頭髮來吃。經過我們的治療,他終於明白了他吃掉別人頭髮的原因是討厭自己的頭髮。而現在,我們指引他把自己所有的毛髮都吃了,他自然再也不會感到飢餓了。我們治好了他的病,現在他開心了——治療的目的,不就是讓患者感到開心幸福嗎?」
「扯淡。」蘇念晨全身都在發抖。她從包里拿出了符紙:「夠了,到此為止。這個任務我做不下去了。」
蘇念晨夾住符紙的指頭有點拿不穩。她心裡明白,剛開始遊戲的第一輪就消耗體力並不是個非常理智的選擇。更何況,這兩個醫生根本沒有威脅到她的人身安全。可是她已經忍受不下去了——那些場景太荒誕恐怖了,她絕不能再去目睹下一個病房!
當她對上面前趙醫生似笑非笑的眼睛的時候,她的大腦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違和感。面前,兩位醫生的臉都正面對著她,嘴角奇異地上揚著。他們微笑著的臉上眼睛睜得極大,過大的嘴唇彎曲弧度在消瘦的臉皮上扯出深深的灰暗紋路。
表情一致的笑臉。
蘇念晨一陣毛骨悚然。她沒有再猶豫,立刻將手中的兩張符紙扔出,貼在了兩個醫生身上。她緊接著手中做訣,念響了阻斷鬼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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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落下後,走廊里一片沉寂。
短暫的安靜之後,她聽見了笑聲。
蘇念晨瞪大了眼睛,她的雙腿在瞬間無法控制地發軟。緊接著,趙醫生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你在做什麼?」
她呆呆地看著他們,看著那兩張依然微笑著的臉。巨大的驚恐裹挾了她,她腳下後退一步,然後就再也無法挪步地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符紙失效了!?不可能,這不可能!!之前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情況!
趙醫生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盯著她驚恐萬狀的表情,緩慢地進一步歪斜腦袋:「難道……你也生病了嗎?」
不!
蘇念晨全身都凍住了。被老鼠環繞的女人潰爛的面容出現在眼前,她聽見自己不自覺地顫抖著說:「不,不是,我沒病。」
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呢喃。
趙醫生靜靜地看著她顫抖的肩膀。幾秒以後,他恢復了之前的笑容:「既然你沒病,那麼,你就還是醫生。讓我們繼續治療吧。」
蘇念晨大腦一片空白,她從來沒有感到這樣的眩暈和恐慌過。她感覺到兩個人正在等著她的反應,而就在她努力控制自己點頭的時候……
叮叮叮叮!!!
隨著音響中的電鈴聲音響起,面前的兩位醫生臉色驟變。他們似乎瞬間就完全失去了對蘇念晨的答案的興趣,立刻就轉身向著他們下來的路線原路返回,走回了上一層的平面上。那急迫的姿態絕不是簡單地因為時間到了而返回,而是慌忙地離開。就好像背後有什麼糟糕的東西在追趕。
蘇念晨愣住了。他們害怕的必然不會是自己——可是,他們的背後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什麼呢?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距離她最近的鐵門裡,發出了一聲野獸一樣的喘息氣音。緊接著,是門閂在轉動的摩擦響動。
瞬間的認識讓她的手腳冰涼,她知道他們身後還有什麼了——
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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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走到了鐵門前。
他舉起了右手,輕輕按在門板上用力。幾乎是在發力的瞬間,那門就向前打開,昏暗狹窄的走廊出現在了面前。他沒發出聲音地走到外面。和他在房間裡透過窗子看見的情景一樣,門外是一條長約十米的走廊,兩邊則都是和他推開的這扇一樣的青黑色的門。
就在這些門外左手邊的牆角,黑色生鏽的粗鐵絲編織成的模樣相似的框子放在那裡,造型有點像商場門口用於放雨傘的瀝水容器。而在他門邊的框子裡,放著他那把黑色的鐵錘。
他正伸手拿起他的武器時,對面的門傳來輕微的響動。陸離瞬間將鐵錘拿出橫在身前,而越過那鐵質的握把,他看見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
女人身上穿著和陸離一樣的藍白色病服,腦袋上頂著一頭雜亂不堪的黃色捲髮,一雙大得驚人的眼睛在臉上張開。她臉上是困惑而呆滯的神態,正舉起滿是污垢的手啃咬著指甲。她雙眼的瞳孔朝向左右兩邊相反的方向,無法判斷究竟是不是在看著陸離。很明顯,這是個真正的精神失常的病人。
陸離沒有理會她,徑直提著手裡的武器向那走廊盡頭向上的樓梯走去。在他的身後,其他的腳步窸窣聲和門板的滑動響起,還有其他從人的喉嚨里發出的呢喃。他並沒有回頭,率先踏上了樓梯台階。
和他猜測的一樣,雖然他身邊沒有手機,但現在毫無疑問是屬於「病人」活動的時間。而這個「病人」的概念不僅包括了他們玩家,也同樣包括了原本住在這個醫院裡的病人們。
病人的房門全部打開——現在開始,他們是自由的了。
向上的樓梯並不長,迷宮一樣的通道很快在他面前展開。他回頭看了一下入口旁邊的標識:【7】。也就是說,他醒來的房間只是這些地下病房中很小的一部分。
陸離快步順著走廊向前走。面前的長走廊似乎是單向的,等到岔路出現,他看見了另一個標註著【6】的入口。按照直覺,他沿著數字可能會變小的走廊走下去。在接下來的第一個拐角,他嗅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
一個巨人一樣的男性站在拐角,和他一樣剛剛從地底下的病房裡走出來。他被油膩住的長髮彎曲著貼在臉上,長度已經到了耳根。下半身褲腿寬大的條紋褲子是他唯一的衣物,他的上半身赤裸著,棕褐色的皮膚上全是大大小小排列的紅點。那是針孔的痕跡。
「你好。」男人對他露出了烏黑的牙齒,渾濁的眼神停留在他手上的錘子上。他的聲線顫抖不止,又像在笑又像在哭:「準備好狂歡了嗎?你要大幹一場!」
陸離簡單地說:「帶路。」
男人幾乎是雀躍著跳了一下,想著前方奔跑起來。他的速度很快,陸離不得不以全速跟著他跑起來。其他穿著病服的患者從入口裡接連著走出,而男人巨大沉重的身軀橫衝直撞,為他們二人開闢出一條路來。陸離的耳邊全是神智不清的患者的驚叫,但他腳下的速度沒有放慢,緊跟著身前的男人向前。他們就像這樣衝刺了差不多幾十米的距離,然後,一塊用於電梯間的寬闊空間出現了。
兩扇電梯門出現在視線里,而其中的一扇門,正在緩緩地關上。
電梯裡站著接近十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女,而就在兩人衝刺到他們面前的時刻——陸離和一雙驚恐的眼睛對視了。
整個電梯裡的人臉上都是極致的驚嚇,門邊的醫生滿頭是汗地瘋狂按著關門的按鈕,而有人細著嗓子尖叫起來。那些看著他的面容上扭曲的表情,就好像他們是從地獄走出的惡鬼。
——而他們確實是。
男人咆哮著衝上前去,巨大的手掌扒住了正在合上的門。他的嗓子裡爆發出一陣接近笑聲的喊叫,和那些醫生混亂的尖叫聲夾雜在一起。一個矮小的戴著眼鏡的男醫生從他的身邊衝出了電梯門,全是汗的臉上帶著逃生的迫切希望。可在他經過男人身邊的時候,男人巨大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天靈蓋。
更高分貝的尖叫聲響起——男人用力按著他的腦袋朝地上摔下去,血肉在他的手掌下飛散開來。
場面一片混亂。眼鏡醫生張開的雙臂在地上筋攣著,緊接著就被踩在了混亂的鞋底之下。男人的身體擋住了電梯門,就在他的手還按在那個醫生開花的腦袋上的時候,其他的醫生爭先恐後從門口的空間衝出來,那隻手很快就在雜亂的踐踏之下扭曲。逃出電梯內部的人看到了希望一樣地四散跑開,跑在最前面的女人的臉卻在抬頭的同時血色全無。
她的面前,是陸離呼嘯而來的鐵錘。
看清楚的瞬間,女人發出了尖利的慘叫。陸離瞳孔一縮,手上揮動武器的動作稍微猶疑了一下。按照原本的軌跡應該落在女人臉上的鐵錐改變了方向,轉而砸在了她左側的肩膀上。
疼痛帶來的慘叫聲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發開來,陸離聽見了肩膀骨頭碎裂的聲音。他用的是錘子的那一端,因此這一下並沒有見血,但力度足以造成粉碎性骨折的傷害。生理性的鼻涕和眼淚從女人的臉上流淌出來,她捂著自己的肩膀痛哭著,發出練不成句子的慘叫。
陸離頭腦里一陣眩暈。他覺得腳下的地面忽然軟綿起來,幾乎快要站立不住。他的心臟在胸腔里跳得飛快,但是這次的感覺完全不對。不對——這和他在和嚴冬練習時擊潰鬼的時候感受到的興奮刺激不一樣,面前人因為他的傷害在疼痛,她的反應是如此的真實……
面前的……人?
陸離的手垂了下來,他失去行動地站在原地。左側忽然傳來撞擊力,一具被病服包裹的軀體蹭著他的肩膀衝到了他身前。陸離踉蹌了兩步站穩,眼睛在女人的尖叫聲中睜大:一個光頭的病人從他身後四肢著地地沖了過來,正在用牙活生生撕咬著被他打爛了肩膀的女醫生的脖子。
越來越多的病人從他身後冒出來,撲上了那些驚叫的醫生。血腥氣彌散在整層樓的空間裡,鮮紅的血液在地上蜿蜒開來。血,有鐵鏽氣味的,鮮紅的——
活人的血。
這些醫生不是鬼,他們都是人。他的任務,是要殺掉十個活生生的人。
陸離的左前方,一個男醫生推開了壓在他身上失去知覺的身體,雙目赤紅地站起來。他的手裡握著一把沾滿了血的手術刀,剛剛從那個襲擊他的病人腹部抽出來。他腳下踉蹌著站穩,視線落在了一動不動的陸離身上。
陸離的餘光看見了想自己衝過來的男人。他想要躲避,但是身體關節卻像被膠水糊住了一樣難以運作。於是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逐漸在他面前放大的手術刀尖……
那名醫生的腦袋在下一秒和脖子分家,溫熱的血液濺了他滿臉。他持刀的手在距離他鼻尖一厘米的位置軟倒下去,而陸離的身邊則傳來了愉快的聲音:
「發呆等著別人來捅你!這真是絕妙的自殺方式!」
陸離眨了眨眼睛,沾在他睫毛上的血液順著滴落下來。他轉過頭去看著何子風,目光落在他手裡剛剛砍下襲擊他醫生腦袋的長刀上。何子風的身上穿著和他一樣的藍白病服,這是他第一次穿除了那件藍睡衣以外的服裝。
陸離的腦子並不太清醒,嘴上直接說出了他立刻的所想:「這病服很適合你,你這種瘋子就應該永遠待在無法把它脫下來的地方。」
何子風大笑起來,絲毫不介意他的挖苦:「如果現實里的精神病院都像現在這個一樣有趣,那我非常樂意去常住。」
他伸出糊滿了血的手拍了拍陸離的肩膀,而陸離出乎意料地沒有躲開,任憑他的手在他病服的肩膀上留下了一個猙獰的紅色手印。
「你準備就這樣站著等死?說實話,這樣可太無趣了。」何子風咧開嘴,「我知道你不是一個這樣的懦夫。是什麼讓你猶豫了?拿著這樣漂亮的武器,你應該能很快完成任務才對。」
「我做不到。」陸離對著空氣說,「我不是你這樣的人。」
「真的嗎?我可不相信。」何子風眯著眼睛笑起來,「你覺得,你為什麼會被分到『病人』這組?」
陸離的身體震了一下。何子風把目光從他身上離開,猩紅的舌頭舔過嘴唇:「我可要繼續享受遊戲了。你聽好,我只會救你這一次。如果你還是想要在這裡等死的話那也隨便你,就當是我高估了你吧。」
「再見。」他輕快地說道,向著一個逃跑的病人背影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