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注射
2024-06-09 10:06:03
作者: 雙木汐
楚慕慘澹地勾唇微笑了一下。她推開了門,走進了昏暗的走廊。
蘇念晨緊跟著出去。四周的牆壁上沾著飛濺的血跡,在他們前方幾米的地方躺著一具呻吟的身體。楚慕向著前方走去,在她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她沒有回頭地開口了:
「我是被神拋棄的信徒。」她說,「想知道答案的話,就堅持住活下去吧。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會告訴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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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讓陸離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嚴格來講,引起他注意的並不是鈴聲,而是在鈴聲響起後周圍迅速減弱下去的噪音。他周圍原本狂躁的病人在這瞬間猛然安靜了下來,臉上茫然地從地上爬起來,開始向著各自的病房走回去。上次電鈴響起時,醫生的態度也發生了同樣突兀的改變,仿佛在鈴聲的前後,是兩個模式完全顛倒的世界。
陸離轉過了身,和那些病人一起走向了通道。他並沒有思考太多,回到自己的病房去似乎是當下唯一自然而合理的選擇。他右手提著的黑色鐵器低垂著,在下方的地面上拉出了一條歪歪扭扭的斷續血痕。
走到標著【2】的地下入口前方,他停下了腳步。一個穿著病服的人從正面走過來,看見他後,同樣杵在了原地。
嚴冬的頭髮完全被汗水打濕,他站在那裡,垂在體側的雙手仍握著拳,正在止不住地打顫。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後,嚴冬聲音嘶啞地說:「我們不是殺人犯,這是為了活下去復仇。」
陸離什麼也沒說。他低下頭,繼續往前走過去。眼看著他走到自己身前,嚴冬有點急切地說著:「你也看到了吧?你也注意到了吧?這些醫生已經全部瘋掉了,這是——殺了他們是對他們的仁慈,他們不可能再恢復正常了。」
陸離走過了他的身邊。嚴冬呆呆地側身望著他走開,好像才意識到陸離並沒有要求他解釋什麼。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徑直向著前方走去。
拐過好幾個彎,陸離終於來到了寫著【7】的地下入口。就在入口的邊上,一個殘缺的人體擋住了大半的門框,而他面無表情地把它踢開。屍體側翻過來——這是個病人,毫不意外地死不瞑目。
陸離走下了樓梯,一串鞋底踏出的紅色腳印緊跟著他的腳後跟。當他準備走進那個醒來時的病房之前,他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紅色的大字提醒著他:【請勿將武器帶入房間!!!】
有那麼幾秒,陸離認真考慮了打破規則的可能。雖然蘇念晨說過半界的規則是絕對的,但倘若不遵守的話,究竟會發生什麼呢?緊接著,他想起了那個在陰山村獻祭時化成了紙人的女人。最終,他還是選擇把鐵錘放回了門口的鐵框內。
哐當一聲。生鏽的鐵框開口處被染上了紅色。
陸離走進了房間。其他【7】號走廊的鐵門早就已經關閉,隨著那門在他的背後自動閉合,地下回到了一片寂靜之中。
他再次站在了鏡子和門的縫隙之間。在方才半小時的劇烈刺激之後,他的雙臂因疲憊而分外沉重,此刻他的身體迫切地需要休息。於是陸離走向了那張床,直直面對著他就躺倒上去。薄薄地床墊並不具備良好的緩衝效果,但他對胸骨下堅硬的撞擊毫無反應。
在閉上眼睛之前,他看見了鏡子裡自己的倒影。黑髮的少年臉上毫無表情,就像一個無生命的雕塑。任何人看見他現在的樣子,第一反應都不會是個正常人。
下一秒,他跌入了無夢的沉睡。
……
睜眼的時候,他面朝著天花板。
老舊的LED燈光懸在他的視線中央,雖然並不刺眼,但長久的注視還是在他眼睛裡留下一道長條的青色殘影。陸離眨了幾下眼睛向左看去,李醫生俯視的臉於是闖進了視野。燈管留下的殘影懸浮在他臉的上方,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插入在底部的圖層。
李醫生的半邊臉血淋淋的,散發著新鮮氣味的液體糊在他的大半個面頰和脖子上。陸離動了動嘴唇:「你的耳朵沒有了。」
牽動聲帶說話讓他的嗓子乾澀地發疼,吐出的聲音就像水泥地上摩擦的硬紙板。燈光在他視野中留下的色塊擋住了李醫生的上半張臉,他看不清楚他是不是在笑。可是從頭頂的聲音來看,他的嘴角應該正在上揚:「很遺憾,它被一個病人咬下來了。他吃掉了它。」
「吃掉了?」陸離發現自己也在發笑,「天哪,那味道一定不會好。」
他嘗試著轉動頭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被束縛帶死死綁在床板上,只能輕微地偏轉面部。但這足夠讓他看見圍在床邊的所有人了:「王醫生呢?」
陳醫生陰沉著臉出現在他視線的右半邊:「他死了。」
「很遺憾。」
那盞白熾燈還在視野的正中央,長久注視光源讓他的視線逐漸開始模糊起來。現在的情況很不妙,他毫無反抗能力地被綁在兩個瘋狂醫生的病床上,並且不知道在失去意識的期間他們是否對自己做了什麼。但神奇的是,他心裡竟然一點恐慌也沒有,甚至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注意的事。
他的心情不正常的平靜——或許他們確實已經對他做了點什麼。
「你現在心情如何。」一點點擴大的光暈下,他更加看不清那兩張俯視他的臉了。陸離停頓了,發現自己正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我覺得很平靜。」他說。
「你剛剛殺了兩個醫生。殺人讓你感覺平靜嗎?」醫生的臉只剩下白光背景下一個模糊的剪影,讓陸離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正在和他對話的是那盞天花板上的燈管一樣。
「不,我不願意殺人。」發酸的感覺湧上鼻頭,仰臥的姿勢讓他的鼻腔里發嗆,「我和何子風不一樣,那並不讓我開心。」
「那麼,當你揮舞下你的武器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呢?」
那個躲在電梯門邊年輕女孩的眼睛出現在腦海里。那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我什麼都沒有想。我只是知道,怎麼樣可以打擊到要害。」
他聽見了笑聲。醫生或者是燈管的笑聲從上方向他壓下來:「所以,你比那些折磨人為樂的精神病更加惡劣。他們好歹能從傷害他人的過程里得到扭曲的快感,可對你來說,殺人讓你毫無感覺。」
陸離張開了嘴。他覺得自己應該反駁,但是卻沒有說話的力氣。那燈越來越晃眼了。
「十四年了,我想我們終於找到了你精神疾病的病根。你想知道是什麼嗎?」陸離覺得自己應該是搖了頭,但明顯被忽略了,「你不懂什麼叫做活著,你沒有生命的概念,這就是為什麼你會毫無感覺——因為你不明白生命的價值。或許,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還活著。這就是為什麼,你會臆想出那些詭異的故事來。」
陸離感覺到了自己的舌頭:「那不是臆想,那是真的。我剛剛見到了何子風,見到了嚴冬。我的右臂上還有被何子風砍傷的刀痕。」
頭頂的聲音又一次輕笑起來:「哦當然,他們會成為你臆想中的角色並不意外。那些都是這裡的病人,你自然會有機會聽說他們的名字。何子風向來是個攻擊性很強的傢伙,不久之前,他搶奪了主治醫生的手術刀,在殺死他之後又砍傷了許多周圍的人,而你是其中之一。」
他的眼睛只能看見白光了。白色的,長條的光源,周圍則是模糊的光暈。他知道這是遊戲的伎倆,他知道這是在給他洗腦將他逼瘋。但是,他經歷過過分真實的夢境。他現在真的醒著嗎?
他真的一直都分得清楚現實和夢境的區別嗎?
「回到我們的話題上來吧。你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你的大腦無法理解『活著』這一概念,於是產生的嚴重的臆想症和狂躁症。」一些陰影在光暈的邊緣晃動,他感覺到細長的針尖抵在了左肩的皮膚上,「不過你放心,我們會治好你的。
輕微的刺痛後,冰冷的液體被推進了他的靜脈,而他毫無反抗的能力。
「這是什麼?」他的聲音顫抖得不像話,「你給我注了什麼?」
「會讓你好起來的東西。」
冰涼的感覺就像蛇一樣,從針孔的地方順著血管鑽進去。這種冰涼的感覺是安靜的,狀似無害地經過了他的循環系統,逐漸向著心臟蔓延過去。可當那涼意臨近他心臟的時候——他的心臟燒起來了。
陸離的眼睛猛地長大,全身肌肉在瞬間緊繃,他被牢牢綁住的身體在皮帶下拱起,關節以詭異的姿勢扭曲著。他並沒有感覺好起來,一點都沒有,完全相反的,燃燒的狂躁情緒刺激著他的五臟六腑,肌肉不受控制地同時用力。他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試圖把胸腔里那股火吼叫出去,但卻毫無作用。從內向外的燒灼感過於明顯,他感覺自己正在慢慢被烤成一具焦屍。
「這是,什——麼。」聲音從緊咬的牙縫裡鑽出來,應該相當大聲。但是漸遠的腳步聲響起了,兩名醫生離開了他的病房。
陸離持續地大吼著,身體不斷彈起想要突破束縛。烈火燒灼的感覺快要讓他發瘋,他的頭腦里只剩下了被活活燒死的痛楚。時間的流逝變得迷幻了起來,他只知道最後,自己聽見了電鈴的聲音。
救贖的聲音。火焰在瞬間熄滅了,他緊繃的身體一點點鬆弛下來,後背再次貼在了床板上。束縛著他的帶子奇異地鬆開滑落,而身下的床單已經被他的汗浸到能擠出水來。陸離全身泡在冷汗里,深深地喘著氣。
不知躺了多久,他慢慢地坐了起來。大量脫水後他的軀體輕得驚人,而他立刻看見了床前鏡子裡自己的倒影。
他蒼白的皮膚上,布滿了黑色的血管。臉上、脖子上、手上,所有皮膚下的動靜脈清晰可見,像細小的漆黑色樹枝一樣在他的皮膚上錯落著展開。就好像,他全身的血液都被染成了純黑色。
陸離和鏡子裡的自己對望。黑色的血管在他的臉上細密地分布,從太陽穴分支開來到眼眶周圍。那些交錯的線條,和他的眼睛一樣漆黑。
而他發現,鏡子裡的自己嘴角上揚,正對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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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鈴聲再次響起之前,蘇念晨手裡正握著一把開顱的電鋸。
她身前的病床的上半段略微摺疊,形成了一個簡易的手術床。黑色的鐵條加固的帶子正綁著床上藍白病服的人的身體,頭頂和部分後腦勺對著她的面前。身邊的醫生正催促著她行動,而這次他們的治療理念是:既然腦子壞掉了,那就摘除他的腦子吧。
而在那手術床上,被綁著的人向上抬頭,翻著眼睛和她對視著。這人的一邊眼睛是瞎子一樣的灰黑色,另一邊則很正常,而他有著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何子風看著她,臉上帶笑。
第二輪的治療環節顯然比第一輪更加難熬。這次她要做的不僅是看著,兩位醫生開始要求她參與其中。幫助按著一位掙扎的患者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而當他們走進下一個病房時,她第一眼就看見了被綁著的何子風。
何子風是個「病人」,這絲毫不令人意外,她打心裡覺得這人早就該被關進特殊病院了。可是當兩位醫生把鋸子遞到她手上時,她還是雙手發軟。
即便親眼看見過這個瘋子殺人,即便他多次想要殺掉自己和陸離——她依然不可能做到就這樣殺了他。
「蘇醫生。」何子風眯著眼睛笑,「我看你手抖成這樣,不會比起顱骨先削掉我的眉毛吧?」
這一點都不好笑。蘇念晨感受到兩邊灼灼的目光,硬著頭皮舉起了手中正在轟鳴的小型電鋸。為了拖延時間,她決定和這個人拉扯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