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冷血
2024-06-09 10:05:28
作者: 雙木汐
這東西絕對過不了任何安檢。陸離心裡想著,問道:「這得要多少錢?」
一般人拿到這樣一件猙獰的武器,第一反應絕對不會是立刻關心它的價格。這樣的東西沒有除了破壞之外任何的製造目的,而陸離的口吻就像在菜市場買菜一樣自然。老肖銳利的鷹眼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後說道:「我不知道。」
「什麼?」陸離眨了眨眼。
「兵器是有靈魂的,我只會把它們賣給契合的人。」老肖看著他手上拿著的鐵錘。面對這些冰冷器物的時候,她的眼神明顯比看人時柔和許多,「遇到合適的主人是它們被製造出來唯一的原因。從你接過它的時候我就知道,它是屬於你的。我的交易原則是,如果遇到了合適的主人,就讓主人來決定它應有的價值。所以,要花多少錢買下它,這取決於你。」
陸離露出恍然的喜悅表情:「好的,我覺得它是個無價之寶。那麼我這就把它收下了。」
空氣沉默了。過了好幾秒,陸離再次開口:「交易結束了,那我們走吧?」
「等一下!」老肖瞪大了眼睛,「你一分錢也不給?!這樣的寶貝在你眼裡一文不值嗎?」
陸離正色道:「當然不。我說了它是無價之寶——我真心覺得金錢沒辦法衡量它的價值,所以也不能給你錢。」
老肖瞪著眼睛對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嚴冬心裡嘆息著閉上了眼。這不怪老肖,一般來說,會對著武器露出那種非它不可的表情的人,都會極其愛護新得到的兵器。這時再聽到老肖那段真誠的話,由他們自己提出的價格往往甚至高於它的定價。可這對陸離並不適用——他也是最近才意識到這傢伙究竟有多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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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過勁來,老肖嘴裡再次飆出了一連串陌生的語言,這次陸離很高興自己一點也聽不懂。終於,她切換回了中文:「你這個小混蛋……我看人的眼神果然很準,你和它確實很合適。」
陸離把他的錘子抱在懷裡:「怎麼說?」
老肖冷笑道:「這件武器的造型殺傷力太強,一旦出手擊中要害,被擊中的人根本不存在倖存的可能。可偏偏它的尺寸中等,既不滿足暴戾的莽夫需要的破壞力,也不滿足謹慎的殺手需要的隱蔽性。它的大小剛好適合藏在背後,直到他的主人暴露無害外表下殘忍嗜血的本性。我原本以為永遠也不會有合適的人出現,直到今天,當你帶著你那張平靜的面具走進來時,我就知道是你了。你看上去冷靜淡漠,不像那些將暴力展現在外的恐怖分子,可在你那張面具下面——你是比誰都更加病入膏肓的瘋子。你就是它天造地設的主人。」
這段評價直白而毫不友善。陸離只是低頭看了看在他拿在手上的武器,握柄和他的手掌完美地貼合著,微涼的觸感甚至貼近他的體溫。他微笑起來,那錘身倒影在他的眼睛裡,和他雙眸漆黑的顏色如出一轍:「嗯,是這樣的。」
「帶著它離開我的店吧,再也不要回來。」老肖最後說道。她轉身頂著那頭獅子一樣的亂發走開,高大的身材再次隱沒在放滿武器的貨架之間。
陸離左手托著底部把錘子貼近放在身邊,剛好讓他隱沒在寬大的外套內部。他和嚴冬一起離開了地下室,這次他走在前面。當他們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上走時,陸離開口了:「我很好奇,你買你的指虎花了多少錢?」
嚴冬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措辭:「額,比你多。」
陸離想像著他的表情,知道這「比你多」不可能多出多少,心裡覺得好笑:「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慷慨。她沒有也把你趕走嗎?」
嚴冬笑了一聲:「她趕你走純粹是因為不想再見你,而不是因為你沒給她錢。老肖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大批軍火的走私中轉,給私人販賣武器更像是她的愛好。」
他接著解釋道:「她是一個兵器迷,按照自己的靈感設計了很多各種各樣精良的武器,但從不為任何人定製。她曾說過武器和合適主人之間需要的是緣分,如果你和她的武器無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賣給你的。所以只要你是那個合適的人,不管你提供怎樣的價格,她都會欣然讓你帶走。」
嚴冬頓了一下:「不過直接白嫖的,你大概是她遇見的第一個。」
陸離微笑:「大概也會是最後一個。」他語氣驕傲,就好像這是什麼誇獎一樣。
他們很快回到了地面上。再次打起遊戲的黃毛小伙沒料到他們這麼快出來,警惕地看了好幾眼。見兩人都自然地走出門去,他嘴裡不知嘟囔了些什麼,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投入似乎永不會結束的遊戲局中。
走出暗黃的門帘,外面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陸離用力吸了幾口氣,排出肺里殘留著的地下室的渾濁空氣。他很好奇老肖究竟是怎麼在那樣的環境裡忍受下去的:「那個斯諾頓先生的手下,也都是這樣的外國人?」
嚴冬回答道:「大部分。人類都有集群的習性,他以一個有著外國血統的犯罪領袖形象出現,自然會吸引很多在容城流落的混混。老肖不一樣,她是個中俄混血,在來容城之前就跟著斯諾頓闖蕩了。斯諾頓非常信任她,才會把手下第二大產業交到她手上。」
陸離挑眉:「對一個健身教練而言,你結交的朋友好像都挺有身份的啊。」
嚴冬的神色迅速垮下來,陸離這傢伙總是揪著他不想談論的話題不放。他終於決定,既然陸離早就不再相信他的職業了,還不如儘早阻止他的胡亂猜測:「我的確還在地下拳擊場活躍。而對這些在灰色地帶活動的人來說,面臨威脅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你覺得誰會是他們最佳的臨時保鏢?」
他預想著陸離用虛偽的表情說出一些奚落他的話來,可沒想到,少年的反應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他說:「那就好。」
哪怕窮盡他的想像力,嚴冬也從沒想過聽到這樣的坦白後,有人會用這種平靜的神情說出這三個字來。可陸離就這麼做了,自然而真誠地:「你長期活躍在危險的場合,這對我們未來的計劃很有幫助。你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導師和夥伴。」
嚴冬看了他好一會兒。他並不是不知道陸離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他依然花了很長時間接受這確實就是他真心的反應。
說實話,嚴冬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從他走上那黑暗血腥的拳擊場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本性:和嚴忘微對他的理解一樣,他的血液里流淌著暴戾的因子,那些讓常人望而生畏的拳腳和血汗是刺激他心臟跳動的鼓點。那些讓腎上腺素飆升的疼痛和熱血上涌的情緒是如此讓他著迷,於是在他意識到之前,他這輩子都無法走出那樣的生活了。
接受自己對他來講並不困難。當他第一次將對面的拳手擊倒在地時,那種胸腔里升騰起來熱氣也讓他第一次感覺到活著。唯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這將會給他的家人帶來的傷害。他明白自己離不開那些陰暗的非法勾當,於是離開便成了唯一的選擇。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他從不認為這是什么正當的,可以被誇贊為有價值的事情。
嚴冬見過很多瘋子,和很多比他更加嗜血如命的人打過交道。他見過暴戾的基因在人身上各種各樣的表現形式,知道人類的軀殼下可以包含多少扭曲的殘忍。知道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個認知並不讓他感到歸屬,相反正因如此,他打心裡看不起自己這類人,這些披著人皮的怪物。所有親近到聽說他職業的人,只會有兩種反應:要麼是厭惡的驚訝,要麼是玩味的審視,絕不會有其他。
絕不會是——非常優秀的導師和夥伴。
嚴冬最終移開了視線:「老肖說的一點不錯,你是我從沒見過的那種瘋子。我真不該和你扯上關係。」
陸離笑起來,眼眸暗沉:「我倒覺得我們會成為不錯的搭檔。在某種方面,我們是一類人。」
嚴冬明顯把這當成了一種侮辱,冷冷瞥了他一眼。
陸離毫不介意地聳肩:「你我都有冷血的基因,我們不會那樣鮮明地感知和在意他人的痛苦。難道在陸閻提出拯救你女兒代價的時候,你有哪怕一絲一毫地猶豫過嗎?」
嚴冬喉頭滾動了一下。他知道答案:沒有,一點也沒有。當時在遊樂園,他說的是實話——為了救他的女兒,讓他犧牲任何人都可以。為了她,他會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犯下足以下地獄的罪孽。
陸離的目光看向遠方,更像是在和自己說話:「我們都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們的良知會為了目的讓步。但蘇念晨不會,她永遠不會。她會為了救剛認識幾天甚至是從前欺負過她的人賭命,她會冒險從天台攔下一個想要自殺的陌生人。她是不一樣的。」
他忽然非常迫切地想要見到蘇念晨,想要看見那雙清澈的栗色眼睛,想要聽見她的聲音。現在,她正在做什麼呢?
嚴冬皺著眉,顯然厭倦了這一段表白的戲碼。在他要開口之前,陸離黑色的眼睛對上了他的。
他的眼神看上去依然是一片死水,可神奇的是,嚴冬從中感受到了和自己體內共鳴的情緒。他從那雙眼眸里看見了自己,就像對著一面鏡子,看見了那天抱著嚴妍屍體的自己。那時他的眼中,也有著一樣的情緒。
「那個人砍斷了蘇念晨的胳膊,即便不擇手段,我會讓他加倍奉還。」那個人害死了我的小妍,即便不擇手段,我會讓他生不如死。
「我們,一定會讓他墜下萬劫不復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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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遠離市區的山邊,天空中雲層的密度被風颳散,冬日難得一現的陽光穿透斷斷續續的雲霧投射到地面。雖然沒有多少溫度,但在這點光亮讓田間殘存作物上的露水反射著光,給這些靜止的植物增添了些許動感,就像這些倔強生命依然存在的證明。
山裡的一切在熹微的日光下保持著安靜。安靜的山巒,安靜的田埂,安靜的土屋。當日頭升起到將光線從窗戶照進屋內時,」吱呀」一聲輕響闖進了這片寧靜的領域。
緊閉的房間門被打開了。久無來客的地板上揚起一陣煙霧狀的塵灰,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樣在空氣中舞動。蘇念晨從門口走進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放輕了自己的腳步。安靜的老舊房間被陽光和飛塵填滿,而她走進來,就像一腳踏進了流逝的光陰里。
這是她曾經和爺爺一起生活的地方,是她長大的地方。
門口,一個扎著雙麻花辮的女孩跟在她後面,站在門邊停了下來。她灰撲撲的臉上是一雙巨大的眼睛,像田間的那些露水一樣在陽光下發光。蘇念晨走進房間後便呆呆地盯著面前的牆看,她不得不伸手輕敲兩下木門,以引起她的注意。
蘇念晨回神一樣地轉頭。門口,女孩用明亮的眼睛看著她,伸出兩隻手比劃著名手語:
【你走後沒有人住在這裡,我會定期來打掃。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蘇念晨心頭一軟,眼神流露出溫和而懷念的光來。她表情認真地看著女孩,同樣用手語比劃道:
【謝謝帶我過來,樂樂。】
叫做樂樂的女孩專注地看著她的動作,接著搖了搖頭,手上說道:【不用謝。這是姐姐離開村子以後第一次回來,我很想你。】
蘇念晨微笑:【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來看你的。】
樂樂也微笑起來。她臉上是好奇的表情:【為什麼要回來拿走這把弓箭?我以為城裡面用不著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