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你，不要看……

  姜晟的目光如同鉤子一般，直直地盯著姜邊同洛戰楓，眼裡的憤恨之意，如同決堤泄出的洪水一般，洶湧澎湃。

  

  洛戰楓劍眉微微擰起，明明是滿身的狼狽，可他寒眸如星，氣勢凜人，言談舉止間，自有一股尊貴不凡的王者之氣……其他人在他面前，不自覺地便矮了一層氣焰。

  「為什麼？」姜晟執拗地盯著洛戰楓，一直反覆地喃喃問道，誓要得到一個答案。

  「為什麼？」洛戰楓喉中滾出一聲輕哼，一字一句地無情說到，「因為姜國樹大招風，卻又紮根不穩。」

  「自戰王姜北辰戰死沙場後，姜國，便已經成為眾國虎視眈眈的一塊肥肉了。」洛戰楓抬手輕輕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漫不經心地說到，「就算姜國不被滄國吞併，也一定會被其他國家所瓜分。再說，姜國雖亡，但姜國曾經的子民，如今在滄國安居樂業，又為何要再為了你而浴血拼命？」

  洛戰楓輕描淡寫的話語，仿佛一柄尖刀一般，狠狠地刺開了姜晟心底的糖衣，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姜晟本就蒼白的面色，不由得更加蒼白無助了幾分，連帶著唇瓣，都在微微地顫抖著。

  「滄帝已經知道你的謀劃，若你再執意繼續下去，滄國的鐵騎，只怕不日便會踏上南國的國土。」

  洛戰楓眼裡，飛快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光，說出的話冰冷又無情。

  「阿晟，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南寧伸手，從一旁輕輕地握過了姜晟的大掌，用溫暖和柔軟，包裹著他的冷冰冰、硬邦邦。

  姜晟緊繃如同滿弓的身體，慢慢地鬆懈了幾分，然後側目對南寧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南寧嘴角微勾，眉梢眼角間，流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而姜晟的眼底，卻漸漸地籠罩上了一層陰霾之色，裡面隱隱閃過幾分掙扎。

  他抬目，目光兇惡如狼地看向姜邊，正正對上了她晦暗不明的眼神。姜晟將那視為憐憫、同情，以及對他的嘲笑。

  姜晟氣得手指越收越緊，指節間發出一陣「咔嚓」的脆響。

  對於姜邊幾人的磨磨唧唧，加侖不耐煩地在地上刨了刨爪子，然後煩躁地吐了吐氣，給了姜邊一個大大的白眼。

  姜邊知道加侖脾氣不小，本就是沒什麼耐心的人，而且，以目前的狀況來看，姜晟既然已經發現了洛戰楓的身份，那麼，他們兩人自然是不能再在此處長待的。

  而且，話既然已經同姜晟說清楚了，也知道他現在過得還不錯，那麼，她自然也沒有必要繼續逗留下去。

  「傻小子，以後照顧好自己。」姜邊眯眼衝著姜晟淡淡一笑，算是作了告別。

  姜晟雙目通紅地瞪著姜邊，編貝一般的牙齒重重地咬在唇瓣上，泛出隱隱約約的蒼白之意。

  他的大掌緊攥成拳，垂在身側微微地顫抖著，卻在加侖「嗖」一聲竄出去時，驟然暴喝出聲，「姜邊――」

  冷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如同刀片一般刮在臉上，痛得姜邊稍稍眯了眯眼。

  狹窄的視線中，她看到姜晟正滿目通紅地瞪著自個兒，一臉的憤憤之意。

  「阿晟，要不我差人立即去追，把那兩個人給捉回來？」南寧側目，瞧著姜晟眼底深處隱隱流露出的失落之意，她有些不確定地提議到。

  姜晟嘴角繃緊成冷冽的直線，啞著嗓子一字一句地說到，「不、用！」

  她既然要走，那便走就好了。

  姜晟修長勻淨的手指，緩緩地收緊了手中的書軸。

  「那就讓他們這麼走了？」南寧有些不甘心，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姜晟卻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南寧連忙小跑著跟上。

  *

  加侖馱著姜邊和洛戰楓兩人一路疾行，在行至一條小溪畔時，加侖慢慢地放緩了腳步，然後性感地一甩臀部，傲嬌十足地將姜邊和洛戰楓，給甩下了自己的後背。

  猝不及防的姜邊，被摔得一屁股墩兒坐在地上，痛得她當即齜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正要開口刺刺加侖，只見他慢條斯理地踱步至了小溪前，如同一個尊貴的王者般，悠閒從容地，俯首喝了口清澈甘甜的溪水，順帶還給了姜邊一個蔑視的白眼。

  姜邊嘴角微微抽了抽，默默地揉了揉自己被摔疼的屁股，然後慢悠悠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卻不小心牽扯到肩頭處的鞭傷，當即痛得她又是吸了口冷氣。

  洛戰楓蹲在溪水旁，掬了一捧水動作麻溜兒地，洗掉了臉上糊得亂七八糟的血漬。

  正要起身之際，透過平靜的水面，洛戰楓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映在水裡的容貌――一半俊美似仙，一半醜陋如魔。

  下意識地，洛戰楓連忙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眼睛甚至連看也不敢看向水裡一眼。

  他，有多久沒有以這張臉示人了？

  當年的那場大火，不僅燒掉了他人人艷羨的好臉皮，更是毀掉了他的尊貴，和驕傲。

  也是因為那場大火，他徹底地失去了父皇和母妃的疼愛，變成了個連自己親生母親，都嫌棄厭惡的死怪物。

  洛戰楓的嘴角，緩緩扯開一抹嘲諷的笑容，眼裡閃過一抹濃郁的殺氣。

  曾經，他真的天真地以為那場失火，就是一個意外，直到後來，他才知道，什麼意外，不過是某些人精心的謀劃而已。

  洛戰楓蒙在臉頰上的手指緩緩收緊，用力到指節都泛出了，一陣陣的青白之色，脊背更是繃得僵硬。

  察覺到洛戰楓的異樣，姜邊強行忍住肩頭處的灼痛感，一步步地走向洛戰楓，伸手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低聲說到，「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姜邊喉頭梗了梗，剩下的話在舌尖處盤旋了好幾圈，終究是沒有再說出口來。

  她把下巴輕輕地枕在洛戰楓的肩頭，沉默不語地環抱著洛戰楓，靜靜地感受著他的孤寂和落寞。

  「你肩頭處的傷，如何了？」

  半晌，洛戰楓嗓音喑啞地，低低問出聲來，話語中，透出幾分疲憊。

  「沒事。」姜邊眯眼淡淡笑了笑。

  「我看看。」洛戰楓說著伸手緩緩推開姜邊，慢慢地側過身來，鳳目幽深地盯著姜邊，然後抬手，輕輕地拉開了姜邊的衣襟……一道鮮艷的紅痕，剎那間撞入了洛戰楓的瞳孔之中，看得他不禁瞳孔微縮。

  洛戰楓伸手，試探性地按了按，抬目關切地問道，「疼嗎？」

  「你覺得呢？」姜邊眯著月牙兒似的眼睛，笑得有些勉強。

  洛戰楓淡淡地乜了姜邊一眼，曲指親昵地颳了刮姜邊的鼻尖，語氣寵溺地說到，「以後疼就說出來，別忍著。」

  洛戰楓說著，嘴角勾出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透出股邪氣的味道。

  他的眼神仿佛帶著鉤子一般，火辣辣地在姜邊的身上劃著名道兒，看得姜邊的臉頰「嗖」地騰起一陣熱意，然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了目光。

  見此，洛戰楓眼底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深邃了幾分。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青花小瓷瓶，拔出塞子，用指尖剜出豆粒大小的藥膏，然後，小心翼翼地塗在了姜邊肩頭上的傷口處。

  藥膏一觸即化，冰冰涼涼地如同絲絲清水一般，緩緩地滲入體內，很快便緩解了姜邊的肩頭處，火辣辣的灼痛感。

  洛戰楓的指尖，仿佛帶著一股細細的電流，每一次的觸碰，都能透過姜邊的皮膚，直入她的筋骨，電得姜邊整個肩頭，全都酥酥麻麻的。

  姜邊的耳根子，漸漸地泛起一陣紅暈，不禁抬目，悄悄地暼向眼前之人――

  只見洛戰楓微微垂首，披散下來的髮絲如瀑般垂在頰側，遮住了他右臉上，猙獰而又醜陋的傷疤，單單露出了，那完美無缺得，讓人挑不出絲毫瑕疵的左臉。

  因長期帶著面具、沒有見光的緣故，洛戰楓的皮膚蒼白得有些羸弱，白皙細膩得好似最上等的白玉石，甚至還折射出泠泠的寒光，連帶著皮膚下細小的筋脈，好似都能看見……姜邊不禁有些心疼。

  那般驕傲的他，終日頂著一張虛假的面具，他的心裡，該是有多難受？

  想著之前在望風崖上，她不小心揭下了洛戰楓的面具時，他的第一反應是直接抬手擋臉，姜邊的心，更加狠狠地抽痛了幾分。

  想來，一直以來，在洛戰楓的內心深處，他都是以自己這張醜陋不堪的臉，而感到難堪和困擾的。

  鬼使神差下，姜邊突然伸出手來……指尖靈巧地穿過洛戰楓如瀑的髮絲，帶得洛戰楓的身子微微一僵，面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凝滯了幾分。

  姜邊捉過洛戰楓烏黑柔軟的髮絲，順勢正要往一旁撥開之時，卻被洛戰楓搶先一把按住了手。

  「不要。」洛戰楓劍眉微擰，按在姜邊手上的指尖輕輕顫抖著。

  「我看看。」姜邊的語聲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聽得一旁的加侖，喝水差點直接嗆進了嘴巴里。

  「我不想讓你看到……」那般不堪的我。

  剩下的話，洛戰楓噎在喉間沒有說出來，可他的眼神，卻已經讓姜邊讀懂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