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琉璃月(二)
2024-05-01 10:08:38
作者: 林笛兒
它座西朝東,平面呈十字形,是一座仿法國中世紀哥德式建築,紅色的磚牆,白色的石柱,青灰色的石板瓦頂,兩座鐘樓,南北對峙,高聳入雲。
周日早晨七點,這裡有主教彌撒。教堂內,教友已濟濟一堂。
外面,身穿禮服的新人一對一對,影樓的攝影師對著她們,相機閃爍個不停。
這裡是徐家匯天主教堂,上海著名的景點之一,是新人們拍婚紗照必去的地方,也是傾訴煩憂、渴望得到救贖的地方。
天剛放亮,蘇陌就把童悅送到了這邊。
昨晚,童悅在公寓裡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連同錢燕的幾張照片,請華燁托冷寒送進了看守所。
為恐犯人情緒變化太大,刑前不允許見家人的。
如果她想見,可能也有辦法。
她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她又去了趟商場,從頭到腳,從裡到外,買了個全,簇新的,都是名牌,彥傑的尺寸,彥傑喜歡的顏色、尺碼。
蘇陌看她趴在櫃檯前,為個領帶挑來挑去,直嘆氣。
「好多年沒見到他爸爸,哥不能太寒酸,不然,他爸會傷心的。」她說時,神情冷冷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
他聽得心戚戚,不免羨慕彥傑。
如果能得到小悅全身心的愛,夫復何求?
「我們進去吧!」
這一次處決的犯人是同一個緝毒團伙,周陳也在其中,所以法院格外慎重,審判大會沒有對媒體開放。
只在進法庭時,讓記者們拍了個側影。一個個光著頭,誰也看不出誰。
童悅沒去看彥傑最後一眼。
童悅點點頭,隨眾人走進教堂。淡黃色的燈光,很溫暖,氣氛非常肅穆。童悅停了停,緩緩上前,找了個位置坐下。
她學那些信徒的樣子,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閉上眼睛。
「上帝你好,」她心裡默念,「我不是信徒,也從來沒進過教堂。現在來打擾你很不好意思。我不曉得說什麼好,可是如果不說,心裡又悶得很。上帝,你應該是萬能的,人世間的一切都能看見,對吧?你呆的那個地方叫天堂,〈人鬼情末了〉里說好人死後會上天堂,天堂的階梯一格格,閃著金光。壞人死了進地獄,被兩個魔鬼拖著就走,一點還價的餘地也沒有。彥傑屬於壞人嗎?在法官嘴裡,在別人眼中,好像是。」
「我也有點恨他,他總是傷我的心。我想留上海,他不肯。我喜歡他,他不回應。他總讓我哭。到最後,他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還是讓我哭。可是,在我心裡,還是願意他好。天堂一定很人性化,你也非常仁慈。他的父親救死扶傷,早在天堂安家,你能否網開一面,讓他和他的父親團聚呢?然後讓他睜開雙眼,不要結交壞朋友,要珍愛身邊的人,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要讓她知道。還要告訴他,不要牽掛我,我會過得非常非常好。」
「上帝,絮絮叨叨講這麼多,你別嫌煩,很對不起,我從來沒有禱告過??????」
她與蘇陌走出教堂的時候,覺得臉上涼涼的,一摸,全是淚水。
蘇陌攬著她的腰。
她沒有推開那隻手,不然她就沒辦法向前邁步。
下午兩時左右,冷寒的電話到了。華燁開車送他們過去,那是上海的近郊,稍有點荒蕪。彥傑睡在白布袋中,非常安靜。
靈車在樹林後面的小徑上等著。
在靈車上,她握著彥傑的手,他的手太冰,怎麼捂都不暖。到了殯儀館,化妝師給彥傑洗了澡,換上她買的衣服。
彥傑非常帥,那種酷酷的帥,不然也勾引不上喬可欣。
呵!
她與彥傑合了影。
蘇陌把她拉出去。
過了不久,彥傑包在一個小紅布袋裡出來的。隔壁有個出售骨灰盒的老人告訴她,要買把傘打著,這樣子靈魂就不會散開,還認得回家的路。
她選了一隻深灰色的骨灰盒,裡面有假山還有亭台,像戲中公子與小姐幽會的後花園,她想笑,嘴一扁,掉下來的是淚。
彥傑住在這裡,應該會咬牙切齒的。
她捧著骨灰盒,蘇陌撐著傘,她將盒子寄存在公墓管理處。等假期里,她到上海買塊墓地,才能讓彥傑入土為安。
為了錢燕,彥傑不能回青台的。
她看了又看彥傑冷著臉的照片,然後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在青台的錢燕,過不久就會收到一張彥傑在機場出發的照片,那也是PS過的。以後,彥傑就定居國外了,定期寄照,定期匯錢。
多想這是真的,她深呼吸。
被蒙在鼓裡的人真幸福。
華燁帶他們去吃飯。蘇陌一口沒動,他無法吃得下,彥傑曾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令他意外的是,童悅居然喝下一碗湯,雖然過了一會又吐了。
傍晚必須要回青台。高考在即,他很忙。作為強化班的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她更沒有辦法走開。
「蘇局,那套公寓的手續我辦好了。青台的事,等我六月份過去。」華燁對蘇陌說。
「好的。」
進了候機室,蘇陌淡淡地說道:「我把你對面的公寓買下了,現在開始裝修。那裡離交大不算遠,上班比較方便。」
她瞪大眼睛。
蘇陌笑了笑,「我已接到交大聘書,秋學期就會過來執教。」
她低下眼帘。
他是成熟男人,做什麼樣的決定,她無須多話。這世界,沒有什麼人真正的為別人放棄自我的。人性,是自私的。
「我先過來安排一切,這樣子你生孩子時,我就能照顧你了。」
她不能克制雙手的抖動。他怎會知道?
「別人都以為我和亦心愛得太深,多一個孩子都不行。不是的,亦心不能生育。結婚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很喜歡孩子。」
她的眼底劃開一絲訝異,卻迅速被掩蓋。
「我一個人可以。」
他笑,不再多說。話講多了,就矯情,讓人懷疑誠意。付注於行動,才能融化一塊冰。
她沒有要他送到實中,在機場自己打車回去的。
他叮囑她注意身體,每天電話聯繫。
天將黑未黑,學生們去飯堂吃飯。校園內還有一抹橙色的光,她在這光中,邁著千斤重的腿走回宿舍。
她需要沉睡,需要積蓄勇氣。
奇怪,門是掩著的,她記得走時鎖得好好的。難道謝語又來了?
謝語住在這裡時,她給過謝語一把鑰匙。
推開門,首先聞見一絲煙味,一盞燈微弱地亮著。葉少寧坐在她的床邊,在燈光映照下,他的臉幾乎透明,嘴唇也毫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