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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章番外鵲登枝(十六)

2024-06-08 17:50:42 作者: 藕花

  不過經歷過一次莽撞的和嘉,已經學會了成熟和懂事,不管心裡再高興,嘴上仍是道,「好姐兒可是我的表妹,此事須得回去稟告長輩才行。」

  那您家長輩呢?到底在哪裡?

  連宏順可急壞了。

  他著急要娶媳婦,別說王府,哪怕是龍潭虎穴,他都要即刻上門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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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端王府是全家出動,一起出來上香看畫的。

  為表心誠,特意起了個大早。

  尉遲釗自然起得更早,早早過去候著了。

  蕭越見他,沒有好臉色也不要緊。

  老丈人見女婿都這樣。

  沒見他爹金光侯見了外祖許大探花,多少年如一日,都只有挨罵的份?

  習慣就好。

  尉遲釗只當沒看見,送了白秋月母女,還有馮舅母祖孫去隆福寺上了第一柱香。

  馮舅母年紀大了更虔誠,想要多跪拜一時,保佑家宅平安。

  白秋月正好也想私下勸勸蕭越,有病得治,就叫尉遲釗陪著和嘉好姐兒去四處逛逛,看看景色。

  年輕人嘛,該給機會也得給個機會,都懂的。

  於是尉遲釗就陪著兩個女孩參觀起隆福寺,從花園側門轉出來時,那兒正好還有條街,賣的全是泥巴做的小和尚,小木魚,一些很討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就順便出來逛逛了。

  不想忽地起了陣風,有沙子眯了好姐兒的眼睛。和嘉幫她吹著,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象是和嘉在欺負人,還把好姐兒罵哭了。

  正好被趕著要去明山書鋪找老爹救命的朱銘恩撞到。

  想想自家親娘和姐姐的畫風,朱銘恩覺得全家最心軟的還得數他爹,故此也不敢回家,而是來了鋪子。

  而怕他出事,追著他一路趕回京城的連宏順,一眼瞧見好姐兒,似乎還是在哭,頓時熱血上頭,人就糊塗了。

  只知道要帶著妹子離開,又惦記著朱銘恩,才誤打誤撞,闖進明山書鋪,鬧出這一場誤會。

  如今這邊事情說清,那頭蕭越越卻聽自家王妃勸自己的話,就覺得不對勁。

  什麼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什麼叫人生就是個不斷接受的過程。好的壞的,總得面對?

  什麼叫有志者,事競成?只要有信心,就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就算戰勝不了,但起碼努力過了,也能不留遺憾?

  蕭越要是當年鬼迷心竅,想爭那張龍椅時聽到這些,可能還挺感動,覺得自家王妃是怕他負擔太重,想給他抒解心情來著。

  可他都死心多少年了,王妃突然跑來說些,她到底是幾個意思?

  他是一頭霧水,越聽越迷糊。

  可白秋月見他神色變幻,一臉便秘的表情,卻以為自己點破他的心事,卻不願意面對。

  最終,白秋月拿帕子捂著嘴角,清咳兩聲,心想也別這麼兜圈子了。乾脆,直說了吧。

  「王爺,就算是看在女兒份上。咱們回去,就請個太醫來看看吧。」

  她總不好直說,你要是死了,咱們女兒就得守孝三年。她雖不介意女兒大一些再嫁,可這也太耽誤事了吧?

  重點,是破壞心情啊!

  才訂親就死了爹,說出去也不吉利啊。

  白秋月自以為說得很委婉,可蕭越那張臉,卻是肉眼可見的扭曲起來。

  白秋月愣了,這人怎麼回事?

  是被道破實情,惱羞成怒了?

  「王爺,這諱疾忌醫……」

  去你的諱疾忌醫!

  蕭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股無名之火瞬間躥得老高。

  虧他還以為自家王妃接收到他的示好,也有心與他親近。

  他剛剛甚至以為白秋月故意打發走孩子們,是為了跟他說幾句貼心話來著。否則他能讓尉遲釗帶女兒去逛麼?

  原來,卻原來全是他一番自作多情。

  他家王妃竟是當他身染重病,快要死了!

  要說蕭越這一生,再如何在宮中卑微求生,到底是位皇子皇孫,天下間除了少有的幾個人,基本是沒有向人低過頭的。

  尤其是對於妻妾。

  也不止是他,這世上男人大半打出生起,學的就是男尊女卑,夫為天妻為地。

  要不是許惜顏將他點醒,他又覺得虧欠白秋月良多,怎麼也不會低下這個頭,來主動示好。

  可如今,如今竟成了一場笑話!

  他的各種良苦用心,原來在白秋月心中,竟成了重病將死的其言也善。

  這這這,這簡直是——

  正當他想要發火,卻又不知是該對白秋月發火,還是對自己發火時,蘇良人帶著一個滿身風塵,臉上有些燒傷疤痕的年輕人過來了。

  既然是全家來燒香,白秋月自然把她也帶來了。

  相伴多年,也別提那些妻啊妾的,只當是個姐妹閨蜜處著吧。

  蘇良人心裡記掛著早夭的兒子,見馮舅母去給親人祈福,她也很虔誠的去給兒子念經了。只盼孩子早早投胎轉世,去個好人家,平平安安過一生。

  不想才做完法事出來,就遇著這年輕人了。

  「王妃,是家裡人送他來的,說他姓馮,是來尋馮家太太和好姐兒的。」

  說著話,馮舅母也過來了,一見年輕人就愣了,「阿興?你,你怎地來了?」

  那年輕人,馮興見著馮舅母,快步搶上前去,一把抱著她,撲通跪下就哭了,「祖母,你們讓我好找啊!」

  「當日家中忽地不見了你們,幾乎把我們嚇死!生怕你們尋了短見,二叔都傷成那樣,還非要來尋你們。還說若尋不回你們,就要休了嬸嬸。嬸嬸也哭了,說不該鬧分家。」

  「娘也早就悔了,不該說那樣重話。當時不過氣頭上,你們如何就當真了呢?」

  「鄰居家也都來道歉了。隔壁四叔說,全是他家的錯,沒看好火,關好姐兒什麼事?妹妹已經夠命苦了,何苦還來為難她?」

  「大伙兒水井河邊,庵堂廟宇,四處都找遍了,卻怎麼也尋不著你們,都差點要去報官了。後還是小叔想著,你們會不會上了京城?大伙兒正賣東西湊錢當盤纏,要上京來尋你們,王妃打發人送信來了。說你們到了京城,平安無事,家裡這才鬆了口氣,叫我跟著侍衛大哥來了。」

  「來前家裡和鄰居們都說了,務必要接你們回去,向你們認錯。往後大家也再不說妹妹了,你們就別生氣了,咱回去吧!」

  他忽又想起,轉頭咚咚咚的給白秋月磕起了頭,「謝謝王妃,多謝王妃!鄰居們叫我替他們一起磕個頭,真是謝謝您的大恩大德了。」

  白秋月打發人去報信時,也帶足了銀兩。

  請大夫救治傷情,請工匠修復房屋,添補必要的衣裳家什,送些應急柴米油鹽。

  她不可能讓一切恢復如初,但起碼讓遭了大災的人能夠有片瓦遮風擋雨,讓受傷的人能夠及早痊癒,尋個生計,日子就有了盼頭,人心的怨恨與戾氣就會消散許多。

  馮舅母驚訝過後,是放聲大哭。

  卻不是傷心難過,而是委屈散盡,喜極而泣的哭。

  真好,

  原來家裡人不是真心怪她們,鄰居們也不是真心厭惡了好姐兒。

  不過是遇著這樣大災,一時鬧起情緒罷了。只要大家本性都還是善良的,還願意相互體諒與寬容,往後總能好好的一起活下去。

  只是好姐兒,卻回不去了。

  連宏順來求親了呀!

  馮舅母再次大哭一場。

  在聽說了連宏順的故事之後,老太太二話不說,當即作主把好姐兒嫁了。

  挑一個最近的吉日,即刻拜堂成親。

  她要親眼見著好姐兒嫁了人,才能安心回老家呢。

  和嘉高興壞了,恨不得把自己成親的好東西都送給好姐兒。

  但等了這麼多年的連宏順卻表示,為表誠意,他願將好姐兒和馮舅母送回老家,在老家親人鄰居們的見證下,正式拜堂成親。

  橫豎他家爹娘早沒了,又沒有叔伯兄弟。幾個姑姑,不說嫁得天南海北,也是東一個西一個,倉促之間難以湊齊。

  不如乾脆先去馮家成親,回頭等小兩口回了連家,再擺宴款待姑姑姑父們,也說得過去了。

  這就更好了!

  馮舅母再度喜極而泣。

  也越發相信,這個男人是真的會用一生全部的愛,來好好呵護她的苦命孫女。

  「那叫府里也給好姐兒準備一份嫁妝,就按庶小姐的份,別怠慢了。」

  是蕭越,不聲不響,突然發了句話。

  自從馮家那小子出現,他就被人徹底無視了。

  王妃看不見他,女兒也看不見他,大家就圍著幾個外人轉來轉去。

  蕭越忍著心裡的酸,沒走。

  還跟著跑前跑後,也悄悄落了幾滴眼淚來著。

  然後,他就不氣了。

  是啊,氣什麼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比起連宏順這個倒霉蛋,他妻女俱在,家業尚全。還有個王府罩著,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就算他家王妃不靈光了點,心思歪了點,想法詭異了點,好歹沒病沒痛,沒聾沒啞,他自己也太太平平,健健康康的,那還有什麼值得計較?

  惜顏妹妹說得對,珍惜眼前人,湊合著過吧。

  但一份王府的庶小姐嫁妝,可真心不輕了。

  原本馮家人不肯要,可白秋月看了蕭越一眼,悄悄跟馮舅母說。

  光看連宏順的衣裳打扮,就知道他家不窮,估計幾個姑姑嫁的也不會差。

  馮家卻是剛遭了大災,拿不出什麼體面嫁妝。好姐兒又是個聾啞人,若是沒有份好嫁妝傍身,回頭不給人說嘴麼?

  就算是為了好姐兒,也拿著吧。

  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只當是她娘在天有靈,知道娘家有災,才想通過這種方式,補償娘家的一點心意。否則怎麼就這麼巧,遇上這樣一場緣份?

  馮舅母這樣的老人家,一下就被哄住了。

  說的也是呢。

  說不定真是冥冥中自有什麼緣份牽引,或是死去的小姑子丈夫,還有家裡過世的老人們保佑,否則怎麼就這麼巧呢?

  橫豎是給好姐兒的,這苦命的孩子,這輩子也太不容易了,就給她拿著吧。

  於是白秋月就安排了兩份嫁妝,一份輕巧貴重的衣裳首飾,叫巧姐兒帶回去成親,也給鄉親們都看看,掙些體面。

  另一份笨重些的,譬如百子千孫床,衣櫃馬桶瓷器鏡子這些,就交給和嘉去置辦了。

  自然不能用她郡主身份的東西。

  就照著好姐兒的身份,給她準備個幾十抬。等新人回了京城,再一起風風光光的抬進連家,才好堵上世人的嘴呢。

  和嘉精神百倍,比準備自己的嫁妝還上心,鬥志昂揚的去了。

  馮舅母真沒什麼可說的,只能叫孫女來給白秋月夫妻磕頭。

  蕭越再次發話,「成了親也不要覺得就是外人了。橫豎連家跟京城離得不遠,往後可要多走動。」

  馮舅母感動得又哭了一鼻子。

  這位王爺外表冷冷清清,也實在是個大好人呢。

  連家這門親事她再無二話,唯一只擔心好姐兒遠嫁沒個依靠。如今有了他這男主人發話,從此算是在京城,也有半個娘家了。

  而好姐兒此時,也終於知道了連宏順的故事。

  在連宏順冷靜下來之後,其實並沒有強求一定要娶好姐兒。畢竟,他大了那麼多。如果好姐兒嫌棄或有任何顧慮,他也願意認她做個義妹,一輩子照顧她。

  可好姐兒反倒擔心,如果自己不是連家妹妹轉世,回頭他再遇到一個更象的怎麼辦?

  連宏順說,「那也是我們的緣份。大概是妹妹不想嫁我,才讓我遇上這麼一個你。」

  那好姐兒就安心了。

  表示如果他不嫌棄自己又聾又啞,她是很願意嫁給他的。一輩子跟他好好過日子,做起一個家。

  連宏順差點又哭了。

  也越發相信,就算好姐兒不是他的妹妹轉世,但肯定也是妹妹派來的小仙女,來陪他共度餘生的。

  所以,他還特意託了朱寶來,親自去跟許惜顏道了個謝。

  要不是昇平公主英明果敢,及時替他解開誤會,他如何能娶到這麼好的媳婦?

  許惜顏不意走前,還能成就這樣一樁美事,自然也是很高興的。

  小兩口也不需要如何謝她,只要以後能好好過日子,就是極好的啦。

  至於尉遲圭,沒趕上這場熱鬧,略遺憾。

  不過那日他跟許惜顏說是有事,是真有事。

  他去接楊荔枝了。

  朱寶來貼出的東主有喜,也不是光為了畫展,是真東主有喜呀!

  真房東,楊荔枝夫婦回京了。

  方以禮要升官啦。

  他在巴州同樣管了漕運那麼多年,如今要升到南方許松主理的許家渠去了。

  那條渠挖了十幾年,如今到了最緊要的時候,偏偏許松得回來侍疾。雖然留了兒子,許潤伯父也在,但還是用人之際。

  尉遲圭舉賢不避親,就推薦了方以禮,正好也在吏部官員舉薦的名單里。成帝一看,就乾脆派他去吧。

  十幾年的時光,方以禮家中的弟妹終於都長大成人。在潑辣嫂嫂楊荔枝的督促下,都挺能幹的。

  知道兄長有升官的機會,弟妹們紛紛表示,叫長嫂楊荔枝隨夫上任去。至於家中那個軟弱無能的老母,有他們照顧就行。

  老太太自己也願意好好保重,起碼再活十幾二十年,才不叫長子回來丁憂啥的。

  所以,楊荔枝就歸心似箭的趕上京城來了,想跟表哥表嫂見上一面。

  尤其是表嫂許惜顏,於她真是有再造之恩的。

  姑嫂重逢,那一番悲喜交集,自不必多提。

  問候家常後,談的更多的,卻還是公務民生。

  弄得方以禮告辭歸家的時候都忍不住說,在公主跟前回一次話,竟跟在長官跟前也差不離。

  如今他們在京城也沒家了,明山書鋪早給占得滿滿當當,年年分紅可不少拿。兩口子只剩滿心高興,還是跟著朱寶來,住回了尉遲家在京城的老宅子。

  楊荔枝道,「這也算是提前給你練練,明兒你可是要去面聖的。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莫非你還嫌棄?」

  方以禮一想還真是。

  等到次日面君,因已經被考較過一回,成帝問起什麼,他都能對答如流。

  有些之前沒想到的,在被尉遲圭許惜顏考問之後,自己也細琢磨過,答得就更好了。

  成帝大為滿意,破格給他連升了兩級,賞了身從五品的官服,讓他南下去了。

  出宮時,把方以禮美得,差點都想一蹦三尺高。

  到了五品,他這官可算是有指望了。

  這輩子不求做到三品以上大員,但也十足是個中層骨幹,不算辱沒他祖父英名了。

  只回家時,好巧不巧,遇到林端友了。

  比他還年輕,人家已是正五品了。

  方以禮難免又有些酸。

  可轉念一想,人家讀書就比他厲害,當官也比他厲害,自然晉升得更快。

  而他能攀上楊荔枝這門好親,做到今日田地,也該知足了。於是,知足常樂的方以禮,又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說好了今晚家裡要一起吃飯呢,尉遲圭許惜顏一家子都來。

  沒幾日就要別離,也是難得團聚。他打算親自下廚,做幾個拿手好菜。

  雖說君子遠皰廚,但方大人閒暇時光,卻挺愛做菜的,水平還挺高呢。

  只他這一做,越發把金光侯的壽麵比到溝里去了。

  簡直令人惆悵。

  而那一頭,林端友卻是去見昇平公主了。

  雖面容姣美,但林端友一向是個寡言少語的性子,來見許惜顏,只為送她十二個字。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許惜顏懂。

  他們夫妻越是位高權重,越是聲望愈隆,越要謹言慎行,牢記這十二個字。

  高處不勝寒。

  否則登得越高,一招不慎,便摔得越重。

  奉上清茶一杯謝過,林端友知她心意,告辭。

  沒幾日,昇平公主與金光侯夫婦離京。

  而元瓚老爺子留下的那副寧州書館開館圖,不上數日,便震動京城,以至於驚動了皇上。

  小小的明山書鋪,再也無法承接展出重任,於是金光侯世子尉遲釗決意,將父母的居所拆了圍牆,騰出偌大花園,才總算滿足洶湧的觀畫人潮。

  有後人評說,這也為日後他的兄弟,尉遲鈞肯大義的將父母宅子捐出做藥圃,開了一個微妙的先兆。

  滿身傳奇的昇平公主,以及她教養出的孩子們,行事永遠都是那麼讓人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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