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二十六）

  今天對顧星來說非常忙碌。

  她先是接到通知，說上次幫何輝做過催眠取證的那位催眠師，這次又決定幫張蒙再做一次，且這次聲勢更為浩大，改變了邀請觀察團到現場監督的方式，改成進行網上直播，所有感興趣的人都可以登錄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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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顧星作為上次曾到現場採訪過的媒體記者，被雜誌社要求：一定要觀看全程直播，寫出一篇更上次一樣分量的稿子，這樣才不會顯得顧此失彼。

  其他同事都開玩笑說，「沒想到你這專跑現場的攝影記者，如今也可以清閒地在辦公室里工作了，需要什麼現場圖片，直接從直播里截圖幾張就可以，真夠方便的！」

  顧星無語，「我倒更情願去現場看！」

  同事說，「你是擔心隔著屏幕觀看沒有現場感？」顧星說，「我是擔心不真實。」

  別人都笑，「網絡直播可是最真實的影像呈現了。」

  顧星搖頭，「那個直播的鏡頭代替了你的眼睛，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可以有選擇地把想讓你看到的東西送到你眼前來，把不想讓你看到的東西隱藏起來……我甚至懷疑，這就是他們這次要搞直播的原因。」

  直播從上午十點半正式開始。顧星剛剛打開電腦，胡安就打來電話，「上次讓你跟王麗英去談的事情，結果如何了？」

  顧星耐著性子解釋，「你提的條件果然有用，她聽完之後沉默許久，說過兩天會給答覆，應該很快能問出你想要的信息。」

  胡安很高興，「那麼你今天就會去找她嗎？」顧星說，「今天我有份很重要的工作，關於張蒙案的直播……」

  「你很關注那個案子啊？」

  胡安說，「既然是網絡直播，我想並不耽誤你動身前往東渡河女監，何況那個案子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丈夫試圖殺妻，妻子情急之下進行反擊，還有什麼懷疑的餘地呢？」

  顧星猶豫，「我起先也這麼想，不過何輝在催眠時的一些描述，讓我懷疑，會不會案發當時，現場還存在第三人？所以今天對於張蒙的催眠，我一定要認真觀察每個細節……」

  胡安發出的笑聲打斷了她，「顧記者，我想我得提醒你，關於你的身份，雖然你的工作要求你必須關注這件案子，但你並不是警察，你要做的這是對公眾傳達一些信息。尋找真相那樣的事，在這裡不需要你來做。」

  顧星感到一陣刺痛，「可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找尋真相。」

  「那好啊，」胡安順水推舟，「所以我才給了你關於王麗英的任務，去她那裡問出關於2·19案的真相，而我第二點要提醒你的，是關於我的身份。自從開始贊助你的攝影專欄以後，我就相當於你的老闆了，你應該按照我的授意去做事，沒有意見吧？」

  「沒有。」顧星乾巴巴地回答。

  「怎麼這個語氣？開心點嘛，」胡安很快活地說，「女人一定要開心，記住我說的話。」

  王麗英曾經的情夫名叫戴磊，是D市重要的地方勢力。他來彭城談一筆生意，在洗浴中心認識了王麗英。那時候王麗英非常年輕，剛剛進入社會打工，雖然對很多事懵懂無知，但還是看準了戴磊的財大氣粗。

  王麗英說，戴磊很喜歡撒謊，他騙她說，自己是D市的高官，擁有很高的權利云云，讓王麗英一定要服從於他，否則一定給她好看。

  後來謊言不攻自破，但王麗英也沒計較，一方面是畢竟他的確有實力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另一方面則是兩人漸漸產生了感情，讓王麗英覺得被他包養也不錯，某種程度上跟做了他的太太沒什麼差別。

  2006年開始，戴磊開始頻繁出入彭城。他給王麗英租下一間公寓，方便他往來留宿，說外面的酒店都不乾淨。

  王麗英很好奇他到底在談什麼神秘兮兮的大生意？戴磊本來不肯講，但在一次喝醉了之後鬆口說，現在這筆生意雖然不算大，但合作方卻有很大的來頭，是一群東南亞人。

  王麗英故意說：東南亞人不一樣是人嗎？有什麼好金貴的？戴磊斜著眼睛看著她，說，「你懂什麼？他們不是普通人，他們是亡命之徒。」

  後來王麗英逐漸得知，原來這群人是國外的一個犯罪團伙，名字叫做「J組織」，專門做各種違法生意，資金龐大，但也非常危險。

  原本J組織只是跟彭城的兩大財團合作，把這裡當成走私貨物的中轉地和儲存倉庫。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D市一些嗅覺敏銳的人得知了消息，戴磊自然不願放棄這個機會，於是搶先來到彭城加入其中。

  隨著戴磊逐漸信任王麗英，他也會帶著她一起出席跟各財團會面的飯局。王麗英心無旁騖，只覺得吃吃喝喝很有趣，也完全不害怕那些人。

  在某次兩人回到家中，戴磊說，「今天在飯桌上那兩個東南亞人你看到了嗎？」王麗英說，「看到了。」

  戴磊問，「那就是J組織里的人，你不害怕嗎？」王麗英莫名其妙，「我又沒招惹他們，為什麼要害怕？」戴磊哈哈大笑，從此更加信任王麗英。

  很快王麗英就明白了「害怕」意味著什麼。

  2007年年初，J組織成員聲稱他們移交到彭城倉庫的一批貨突然遭到警方查處，導致他們損失了近百萬，而這種情況並不是首次出現。

  於是他們懷疑，在這場合作關係當中存在奸細，如果不能把告密者找出來，就後患無窮。

  戴磊讓王麗英做好被調查的準備，他聽說在幾年前也曾經出現過類似的局面，J組織通過各種恐怖的逼供方式進行調查，仍舊沒能找出誰是告密者。

  但他們還是把懷疑的焦點對準了沈氏集團，把總裁沈西來的妻子袁梅逼出了組織。後來又傳說J組織當時是故意針對袁梅，因為想要把她帶到東南亞去——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戴磊只是對王麗英坦白，不管J組織要對她做什麼，他都保護不了她。王麗英並不害怕，因為她沒有告密，不過她大概知道，是誰告密了。

  「在我進入這個圈子之後不長時間吧，又是那個沈氏集團的沈總，他竟然把他的女兒帶了進來，一個那麼年輕的小姑娘，真不懂他想幹嘛？

  「他說，女兒是他未來的接班人，所以早一點介入是最好的，當時也沒人拒絕。在之後半年裡，那個小姑娘表現得很優秀，殺伐決斷，我看比她爸爸更有魄力。」

  王麗英苦笑，「那女孩對我也很客氣，並不像別人那樣，看出我是戴磊的情婦就看扁我，我對她印象不錯。後來我很偶然地發現，她跟一個男人走在街上。

  「那個男人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她的男朋友，因為年紀很大，不過身材很魁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的，挺有氣魄。

  「當時在我旁邊的是一個洗浴中心的小姐妹，她說，那個男人好像是警察。所以我想，從那時候開始，沈家的女兒就已經在對外告密了吧？」

  「你把看到的這些說了出去？」顧星問。

  王麗英連連搖頭，「我沒有。J組織的人說是要調查我，不過並沒有怎麼刁難我，只是單獨問了我幾個問題，我當然也沒有主動透露任何消息。

  「不過後來戴磊告訴我，說已經鎖定告密者了，就是那個女孩。這也很顯然，既然我能看到，那說明別人也能看到。小女孩畢竟還是太年輕，計劃不夠周密，沒想到自己會暴露……」

  顧星低頭看著手上的資料：王麗英所說的年輕女孩，無疑就是半年前屍骨才被發現的沈思月。十年前，她離奇「失蹤」，媒體還曾經報導過，當時她父親一口咬定女兒只是離家出走了，然而事實上，她從未離開過彭城，而是分成幾部分，長眠地下。

  王麗英繼續說，「我本來以為，那些人會立刻把她驅逐出去。但他們並沒有很快動作，相反，他們似乎還在觀察和計劃當中，一直等到2008年年初。」

  顧星心裡「咯噔」一聲，就在那一年，2·19案爆發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有一天我正在出租屋裡睡覺，戴磊進門，二話不說就開始收拾東西。我問他，你要走？怎麼事先沒聽你說？他說，必須馬上走了！一刻也不能耽擱。

  「他的樣子非常嚇人，臉色慘白慘白的，我問他，是不是有人要害你？是誰？他說，想害老子的人太他媽的多了，那群東南亞人，還有警察！我懵了，他怎麼跟警察還有關係？」

  王麗英嘆口氣，「原來除了沈家那個女孩，他也在秘密跟警方接洽，為的保住自己在彭城的產業。本以為只要協助警方把J組織拿下，就可以高枕無憂，結果那個警察現在要求他引蛇出洞，安排一次所有參與者的會面。

  「他說，媽的，這根本就是要把我們一鍋端啊，老子可沒那麼傻！我問，那你準備現在跑？他說，警察要求的事情我已經給他們辦了，今天下午他們就要在東渡河倉庫交接一批貨，到時候警方直接到位，我就撤了！

  「我跟他直到門口，我說，那我怎麼辦？他根本沒搭理我，頭也不回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