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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7 02:13:25 作者: 裟欏雙樹

  兩人前後腳回了司府,桃夭自是被柳公子磨牙抓過來刨根問底,除了關心肖府的是非解決得如何,他們更關心這一路上她跟二少爺之間有沒有「和平共處」,更更關心同心協力且一夜未歸的他們,關係有沒有出現什麼值得期待的「轉機」,磨牙更是老早就把潤喉的茶水給桃夭準備好,還貼心地裝了一盤瓜子……

  司狂瀾則是剛一進門便叫上苗管家進了書房,飯都沒有出來吃,天曉得他們在閉門商議什麼重要事項。

  對比書房裡那一場密不透風的對話,桃夭的房間卻在這一天裡傳出了有史以來最多的驚嘆聲。

  「什麼?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什麼?還不能拿他怎樣?要不我去吃了他吧……」

  「什麼?雷神親自找來了?」

  「什麼什麼?你還跟雷神打起來了?是我們耳朵出問題還是你瘋了?」

  「什麼什麼什麼?二少爺去擋天雷?還擋住了?」

  「這個……你確定跟你回來的不是二少爺的一縷幽魂或者是你的幻覺?」

  咚!

  

  磨牙的頭上又被敲了一記,桃夭白他一眼:「死人活人都分不出還當什麼大夫?還幻覺……你們也一起幻覺了嗎!」她抱著茶杯喝了一口,皺眉,「莫說你們了,我都被嚇了一跳。他簡直是個怪物嘛!」

  「但他的確只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一顆瓜子從柳公子手指間咔一聲跳出來,「要麼是他天賦異稟,要麼是他手裡的劍非同小可。」

  桃夭點點頭:「他的劍氣連妖怪都逃不過,既是司府三寶之一,本事確實不小。可見人間也從不缺神兵利器啊。」她嘆口氣,「當然更可能是無知者無畏吧,他哪知曉雷神的厲害,見還是頭回見呢。」

  「再是頭回見,對面站的也是一位神啊,這他總知道吧。」磨牙心有餘悸,「凡人見了神明,幾個能撐住不下跪磕頭的?不但不敬畏,還跟神動手……阿彌陀佛,二少爺能全身而退,定是平日裡做了太多好事!」

  「她也做了太多好事?」柳公子指著桃夭的腦袋,「是雷神根本就沒想對付他們。天界之中能坐到那個位置上的神,光有劈人的本領可不夠,智慧胸襟氣魄一個都少不得,他對你們說的那些話,我看倒是誠心誠意的。」他又剝開一個外表光潔飽滿的瓜子,剛吃進去卻又吐出來,皺眉道,「爛的……」

  「爛的……」桃夭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在瓜子盤裡劃拉,雷神那本長到沒有止境的名冊,好像又在她眼前蔓延旋轉起來,良久,她方自言自語道,「外傷好醫,內傷難治。」

  「哪裡都是如此。」柳公子笑笑,旋即又碰碰她,話鋒一轉,「怎的,以後還哭著喊著要嫁雷神嗎?」

  桃夭頓時耷拉下眼皮:「他是真劈我啊!!」

  磨牙趕緊道:「所以還是快快收了這份心思,比起情情愛愛,性命更要緊啊!」

  桃夭瞥他一眼:「哼,你們就是怕被我連累而已。」

  「是啊,我們怕啊!誰不怕啊?!」柳公子跟磨牙異口同聲。

  「還張嘴閉嘴都是好夥伴一家人……呸!」桃夭拉下臉,把吃剩的瓜子一股腦兒塞到柳公子懷裡,「出去出去,我要睡覺了。」

  被推出去的磨牙連忙道:「就睡了?不去看看二少爺?他可是豁出命替你擋了天雷啊,萬一他身子有什麼閃失……」

  「能有什麼閃失啊!我最值錢的止痛保命藥都給他了……」桃夭脫口而出,卻又立刻解釋,「其實也不是我給的,是我沒拿穩不小心掉到茶水裡又剛好被他喝了。」

  「哦……不小心。」柳公子跟磨牙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去去,別煩我了,整宿沒睡呢,困死了!」桃夭給了柳公子一拳,心虛地縮回房去。

  一直到外頭沒有他倆的動靜了,桃夭才又偷偷探出頭來看看,然後躡手躡腳地溜出了馬場。

  說不擔心好像還是有點擔心……畢竟他擋的是雷神的天雷,再有天分他也是凡人之軀,哪怕雷神降的只是「小雷」,但萬一落下隱患……算了算了,還是得去看看。

  司狂瀾房間外,她鬼鬼祟祟探看一陣,房裡沒燈火,也沒人。

  總不能還在書房裡關著吧?她回頭正要往書房那頭去,卻冷不丁瞧見司狂瀾正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背後,沐在清冷月光里的那張臉略略有些疲憊。

  她嚇一跳,趕緊站直身子拍了拍心口:「大晚上的你走路不能給點聲音?」

  司狂瀾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房間的窗口,冷冷道:「想偷什麼?」

  「我偷……偷你的窗戶紙行了吧?你窗戶紙可太值錢了!」桃夭叉腰瞪著他,就知道是這樣,無論他們在外頭經歷了什麼,只要一回到司府,他們兩人的交集仿佛就會瞬間消失,司狂瀾甚至連一個生動的表情都捨不得給她。

  「我的窗戶紙也不是想偷就能偷的。」司狂瀾繞過她,「無事稟告的話,回去歇著吧。」

  眼見他要走,桃夭也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把撩起他的袖子,抓住他的手腕。

  「你……」司狂瀾皺眉,卻沒有把她的手甩開。

  「別動,我把個脈就走。」桃夭的手指熟練地摁在他的脈門上。

  司狂瀾沒動,雖是不太情願的樣子,卻也任她的手指在自己腕上輕輕彈跳。

  院子裡比任何時候都安靜,兩個人都專心地站在一地月光里,能聽到的只有對方輕微的呼吸與心跳。

  終於,桃夭輕輕吁了口氣,神情輕鬆不少,她收回手,又恢復那嬉皮笑臉的模樣:「您是給我發工錢的二少爺,橫豎不能讓你落下病根兒。雷神雖然手下留情,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你不當回事,我卻是不行的。不過看樣子你確實沒啥事,就是血氣稍微損耗了些,既已經誤服了我的藥,休息休息就沒事了。」她把「誤服」兩個字說得特別清楚。

  「多此一舉。」司狂瀾搖搖頭,徑直入了房去,關門前卻又說一句,「那兩隻小妖你務必看管好,肖元新的事,還要靠它們助一臂之力。」

  「它們本就是我的病人,不用你吩咐。只是你……」

  桃夭話沒說完,司狂瀾的房門已經不客氣地關了。

  「這傢伙……」她衝著他的房門扮了個鬼臉,心頭卻絲毫沒有吃閉門羹的火氣,明明該他做的事已經做好了,明明自己已經那麼疲倦了,那些本不該他操心的事他卻依然放在心裡,這個人啊,好像總是說得少做得多,又任性又可靠的樣子。

  也許雷神說的沒錯,世間有肖元新這樣的人,就會有司狂瀾這樣的人。

  一惡必有一制,她姑且信了。

  窗戶上亮起了光,司狂瀾的身影投在上頭,是好看的輪廓。

  桃夭打了個呵欠,轉身離開。他有他要忙的事,她也有。

  那一天之後,桃夭突然變勤快了。

  柳公子跟磨牙都以為她被雷神劈出什麼毛病了,向來懶散的她竟對治病這件事變得積極起來,除了餵馬之外,早出晚歸成了常事,有時連飯都沒吃完人就跑了,有幾回一走便是好幾天,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大吃一頓,然後倒頭便睡。問她,她只說燒紙的妖怪排成了長隊,可煩死人了。再問,她便說多治幾個妖怪,讓人界多得幾分安穩,一來證明她並不是來人界騙吃騙喝一事無成,二來若雷神真要跟那個人告狀,她也能多一個逃過一劫的理由,起碼功過相抵留條小命不是。

  好像都說得過去,磨牙信了,還叮囑她萬事小心,必要時還是把他跟柳公子喊上比較好,起碼有個照應,畢竟妖怪們性格各異,本事分高低,心性也有善惡,不是每個傢伙都能對她客客氣氣。雖然他們好像早就習慣了在司府里當個普通人的生活,但他們終究不是普通人,他們三個從桃都一起出來,早晚還要一起回桃都去的,誰都不能出事。

  「小和尚說得不錯,你忙著掙表現不是不行,可也稍微悠著點兒吧,你也不是鐵打的。排隊的妖怪也不是今天才排上的,要怪也怪你從前太散漫,落下的舊帳想在短時間內補上是不可能的。最近光是冒煙都冒好幾回了吧?」柳公子湊上來瞧了瞧她的頭頂,「嘖嘖,怎麼覺得頭頂稀疏了呢?」

  「滾!」桃夭白他一眼,「你一條蛇,全身一根毛都沒有的傢伙,好意思說我頂上稀疏?」

  「關心你都聽不出來,傷心。」柳公子十分委屈,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我頭髮明明又黑又亮又茂密,人形也是我的一部分啊!」

  「你少說廢話少做飯少作詩就是對我最大的關心。」桃夭哼了一聲,「我的事我自有打算,需要你們的時候誰都跑不掉,不需要你們的時候,麻煩好好待在司府里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吧。」

  類似這樣的吵鬧,已經是他們生活里最常見的一部分。

  磨牙沒有覺察出有什麼不對,反正他們三個不一直都是這樣的生活麼,互相嫌棄又相依為命,吃虧挨罵最多的那個總是自己就對了。

  但柳公子不一樣,他覺得最近的桃夭跟從前不太一樣,並不光是在勤快這件事上。

  那一天傍晚,桃夭又風塵僕僕地回來,被坐在馬場草地上的柳公子叫住了。

  「啥事快說,我累死了。」隔著圍欄,她不耐煩地說。

  柳公子回頭看著她,笑:「我不覺得你會怕雷神告狀。」

  「啊?」桃夭一時沒回過神來。

  柳公子轉回頭,一根野草在他手裡轉來轉去:「你在偷偷做什麼事情?」

  桃夭一愣:「你說什麼?」

  「你的『勤勞』來得莫名其妙。」柳公子一笑。

  桃夭皺眉:「你這話也來得莫名其妙。咱們同一屋檐下住著,我昨晚吃了幾碗飯你都知道。」

  柳公子把手裡的野草舉高在斜陽里,看著它在風裡搖擺的姿態:「小和尚說的,也是我想說的,咱們三個,誰都不能出事。你的不對勁他看不出來,瞞我卻是不行的。」

  桃夭怔了怔。

  「總有個緣故吧。」柳公子又道,「跟司狂瀾有關?你跟他現在走得那麼近。」

  「當然沒有。」桃夭斷然否認,旋即又挑眉道,「我跟他走得近,你們功不可沒呀,你一個,苗管家一個,不是個個都把我往他那兒推嘛?苗管家就罷了,你湊什麼熱鬧?也不知是誰提醒我,要我時刻記住自己是桃都的桃夭,餵馬的小雜役只是人生過客。」

  「嘖嘖,你看我才說了幾個字,你就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不是惱羞成怒是什麼。」柳公子笑出聲來,「我提醒過你不假,那是我身為你桃都同鄉的本分,但以我的性格來說,我並不愛干涉他人自由,反正會決定自己未來走向的,只有你自己,自己心頭沒有意願,旁人說破嘴也是無用的。」他頓了頓,笑著晃了晃手裡的野草,「以我這些日子的判斷,司狂瀾那樣的人,是個可託付終身的好對象。就是凡人命短了些。」

  桃夭臉一紅,敲了圍欄一下:「你沒吃晚飯餓傻了吧?我的終身何須託付給他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託付。」

  「這個我信。」柳公子依然笑眯眯道,「但是我們桃都並沒有天界那麼多規矩,兩情相悅什麼都好說。無論如何,不要因為沒有必要的壓力,把自己搞得奇奇怪怪的。」

  「你肯定喝多了。」桃夭盯著他的後腦勺,「坦白說,我的確不怕誰告黑狀,但雷神那本名冊至今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那天我才突然意識到,天界那些傲慢的傢伙們,也不光是過著高高在上的好日子。」

  「所以呢?」

  「所以,我對我過去的懶散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愧疚。」桃夭特別強調「一點點」,「桃都的傢伙,不應該輸給天界,更不該輸給人類。我也懶得管什麼外傷內傷,我只做我該做的,只願這天地之間,能少一分失望便是一分吧。如此,起碼在人面這樣微小的妖怪再問類似的問題時,我不至於啞口無言。」

  「就這麼簡單?」柳公子笑問。

  「要多複雜?」桃夭反問。

  柳公子回過頭,淡紅的夕陽把桃夭的衣裳染出了柔和的光,他笑:「你長大了呀。」

  桃夭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桃夭。」柳公子又叫住了她,天邊最後一線光在他眸子裡閃爍流轉,「我不光希望你沒事,還希望你快樂。我們的生命太漫長了,所以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又死不了人,煙花雖然短暫,但好看啊,看完還能記一輩子。」

  桃夭愣了愣,柳公子的背影在她的視線里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你再不回來吃飯,就跟這裡的馬一起吃草吧!」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在他沒有回頭前跑了。

  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表情,也不想讓他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希望他們永遠都跟自己吵吵鬧鬧互不相讓,永遠都以各種方式來討她的嫌,永遠以有利可圖來定位彼此的關係,永遠讓她保有說走就走的瀟灑,永遠都不要讓她的心產生任何羈絆……可現在看來,越來越難。

  那麼,先不去想那麼遙遠吧,起碼這一回,一起從桃都出來的人,就要一起回桃都,毫髮無傷,團團圓圓的。

  同時她也很抱歉,對柳公子還是沒有完全說實話,她這麼勤快,不光是為了給桃都爭氣,她說過,她惹出來的禍事,她自己解決。

  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暮色中,她跑得很快,生怕跑慢了被柳公子追上,又被這條廚藝丟人但十分狡猾的蛇看出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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