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歸途
2024-06-06 22:17:29
作者: 伯百川
周五早上八點,宋亦瀾到達公司,正準備睡一會,接到了保姆打來的電話。
保姆一句話就讓宋亦瀾睡意全無:宋泉不見了。
保姆說她做好早飯,準備叫宋泉起床時,發現宋泉沒在臥室,也沒在家。
「怎麼可能?!」宋亦瀾驚訝地道,「我爸連路都走不了,能去哪?」
「是啊,昨晚睡前還在臥室呢。」保姆也很疑惑。
宋亦瀾不待多說,趕緊請假,半小時後,來到父親家,果然沒見父親,她去樓下找了一圈,沒找到。父親有一個老年機,平時都是放臥室,基本不用,但現在沒在臥室,宋亦瀾撥打電話,提示關機,再看家中物品,除了父親穿的一身衣服外,沒見少什麼東西。
宋亦瀾想起昨天亦菲帶父親回老家的事,覺得可能有關聯,立刻給亦菲打電話。亦菲此時剛到公司,聽到父親不見了,也像宋亦瀾一樣,立刻請假,趕到父親家,一邊和宋亦瀾在小區周圍尋找,一邊詳細說了昨天帶父親回老家的整個過程。
宋亦瀾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父親平白無故突然回老家幹什麼?按照亦菲的說法,昨天父親回老家時十分感性且情緒化,曾在爺爺奶奶墓前痛哭,在老家村頭觀望許久,這些行為都很反常,不符合父親一貫的作風。
「父親像是要出遠門一樣。」宋亦瀾分析道,「在非祭拜日,一般只有在出遠門之前,才會去看望逝去的親人。」
「可父親會去哪呢?他搖著輪椅,能走多遠?」宋亦菲想起幾天前,她也曾找不到父親,最後在廣場上找到了,可現在廣場上空無一人,哪有父親的身影。
「報警吧。」宋亦瀾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事不能拖,萬一父親有個三長兩短——」
宋亦瀾似是覺得自己烏鴉嘴了,輕拍了一下嘴巴,改口道:「防患於未然。」
宋亦瀾報警之後,警察了解了詳情,說失蹤時間不足48小時,無法立案,但鑑於宋泉的情況,會派民警協助尋找,讓宋亦瀾先去轄區派出所備案宋泉的信息。
宋亦瀾和宋亦菲去了派出所,登記了宋泉的信息,但看民警敷衍了事的模樣,就知道不重視,民警說宋泉可能是去見老友了,讓她們先別急,再等等看。
民警的話倒提醒了宋亦菲,她想到昨天寄出去的那封信,地址是北方某小鎮村里,難道父親去了那?可如果父親決定去那,為何還要寄信,豈非畫蛇添足?
隨後,宋亦菲又想到前幾天,父親曾讓她查一個名叫龐建軍的老友,她從網上查到是一名製造業公司的老總,將其公司地址和電話寫下來給了父親。
走出派出所後,宋亦菲立馬和宋亦瀾說了龐建軍的事。
宋亦瀾想起上次亦菲打電話問過此人,當時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宋亦菲從網上找出龐建軍的照片,宋亦瀾一看,立刻想了起來,此人確實是父親的老友,但也是冤家。此前,父親住院期間,討債人偷走了鐵盒子,宋亦瀾曾詳細問過那筆債務的問題,母親和她細說之後,宋亦瀾才知曉內情。
父親的那筆巨額民間借貸,就是此人忽悠父親簽下的。父親的收購計劃,也是此人牽線,導致父親收了個空殼公司。可以說,父親淪落至此,公司破產,身體垮掉,幾乎全是拜此人所賜。那筆貸款,雖然名義上並非此人債主,但實際上,背後的真正債主就是他,所有錢最後都流到他帳戶上去了。
也正是騙了父親,拿到了數百萬現金流,此人藉助父親衰落的西風,接手了父親的業務,迅速翻身上岸,如今成為一家製造業公司的老總。
此人的成功,正是建立在父親的衰落之上。
而最讓父親痛恨的是,此人雖然騙了父親,卻決口否認,逢人就說是父親辜負了他,是父親急功近利,導致破產,還差點把他搭進去,他念舊情,一直在幫父親。
父親遭受事業、身體、友誼的三重打擊,從此一蹶不振,癱瘓在床,既無法為自己伸冤,也無法找此人對峙,只能寄希望於警方有朝一日幫他沉冤得雪,但數年過去,每次詢問,警方只會告訴他,需要證據。
父親早已意識到,靠別人幫他尋回正義,是不靠譜的。
可他自己這幅模樣,該如何去找此人對峙呢?
就算找到了,他又能做什麼呢?
更何況,過去幾年,父親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底地失敗者,羞於見人,就算路人的一個好奇眼神,都會讓他反應過度,正因此,父親是能不出門絕不出門。
「父親可能去找這個龐建軍了。」宋亦瀾一番思索之後道,「之前他就經常念叨,要親自去找他理論,可一直沒鼓起勇氣邁出家門,他現在也許下定了決心。」
宋亦菲也覺得父親是去找龐建軍了,可能是包了一輛車,全程接送,也可能是坐高鐵,申請了殘障人士通道,只要他想去,又有錢,總會有辦法。
「怪不得前幾天父親問我要錢呢,我給了他兩次,一共兩千多。」宋亦菲道,「我以為父親是要買小家電之類的,沒想到是要做路費。」
「如果單純是去見一面,倒無妨,但父親瞞著我們,獨自前往,臨行前,還去祭拜了爺爺奶奶,他這是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啊……」宋亦瀾說著說著,心裡莫名地發虛,語氣緊張地道,「趕緊聯繫龐建軍!」
宋亦菲找出龐建軍公司的電話,打過去之後,是客服電話,宋亦菲說明緣由,索要龐建軍的私人手機號,對方沒給,還以為她是搗亂的,直接掛斷了。
宋亦菲再打過去,對方沒接。
「咱們直接過去。」宋亦瀾語氣乾脆,「就在臨市,開車三個小時左右。」
「可以。」宋亦菲點頭贊同,「要不要通知二姐?」
「得告訴她一聲。」宋亦瀾凝眉道,「她有知道的必要,萬一父親真出什麼事……」
宋亦瀾及時閉上了嘴巴。宋亦菲立刻撥打了二姐的電話,和二姐說了事情的經過,二姐說她留在本市,讓她們先去臨市找,隨時保持聯繫。
宋亦瀾開車,宋亦菲坐副駕駛,兩人驅車前往臨市。
行駛了半個小時,快出市區的時候,一個顯示位置為臨市的電話打到宋亦瀾手機上。宋亦瀾心中一緊,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深吸一口氣,接聽了電話。
「是宋亦瀾嗎?」對面傳來一個威嚴冷靜的聲音。
「我是……你哪位?」
「我是臨市公安局的民警。宋泉是你父親嗎?」
「是……」
「疑似宋泉的屍體正在我們公安局,請來認領一下。」
「屍體?!」宋亦瀾腦子嗡地一聲,下意識地踩下油門,汽車忽地沖了出去。
「是的,宋泉於一個小時前確認死亡。」
「怎麼可能……」宋亦瀾趕緊踩下剎車,急打方向盤,汽車歪停在路邊。
「身份證上寫的是宋泉,五官特徵也相符,但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怎麼死的……」宋亦瀾的手在顫抖,亦菲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疑似意外事故,但具體情況我們還在進一步調查,尚未確認案件性質。」
「怎麼可能呢……」宋亦瀾感覺鼻頭髮酸,心裡空空蕩蕩。
警察沒回答她的問題,只催促她儘快來,他們有話要問她。
掛斷電話,宋亦瀾望著車窗外,眼淚無聲地流下,母親的死猶在昨日,那時的她憤怒大過悲傷,覺得是醫院將母親治死了,去醫院鬧騰了兩次,但都沒用。而今,父親的死突如其來,就在她覺得父親恢復了一些活力和精神,為父親感到開心的時候,父親卻死了。她想到從今往後,她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的人了,父母在,靠山就在,即使父母老弱病殘,但只要有一磚一瓦,兒女就可以隨時去投靠他們。
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
宋亦瀾的眼前掠過父親的音容笑貌,大部分是小時候的。小時候,三姐妹當中,父親對她最好,期望最高,她也很努力,從來不會讓父親失望。父親雖然嚴厲,但她覺得那是作為父親的威嚴所在,她從未責怪過父親,倒是對父親心生敬仰。
現在,父親走了,她的心裡一下子空了,像是少了根精神支柱。
「大姐……還沒確定呢?」宋亦菲握住宋亦瀾的手,兩人的手都很冰涼,都在發顫,亦菲一邊說著沒確定,一邊眼眶發紅,淚花不停地打旋。
宋亦瀾擦了擦眼睛,但眼淚擦乾又流出,越流越多,模糊了視線。
「給亦青打電話……」宋亦瀾道,「她來不來看她自己……」
宋亦菲趕緊打電話給二姐。
宋亦青聽完之後,沉默許久,最後說出兩個字:「等我。」
宋亦瀾本想先開車去臨市,但眼淚怎麼都止不住流,根本看不清路,她擔心出事,索性在路邊等宋亦青,同時平復心情。二十多分鐘後,宋亦青疾馳而來,搖下車窗,臉上戴著墨鏡,朝著宋亦瀾招了招手,宋亦瀾朝她默默點了點頭。
三姐妹隔空對視,相顧無言,似是無話可說,也像無需多說。
宋亦瀾驅車在前,宋亦青跟隨在後。
她們之間,第一次有了某種默契。
天空陰沉,涼風習習。
風從車窗吹進來,吹到宋亦青臉上,吹得她臉頰生疼。
戴墨鏡,並非為了遮擋太陽,而是為了掩飾眼睛裡的真相。
沒有人能體會,宋亦青此時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