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翻轉

  宋亦瀾天還沒亮就出發，驅車兩個多小時，八點多到達李登明老娘的埋葬之地，七寸山。七寸山是一處荒山，荒山之中有片亂墳崗，墳頭到處都是，無人看管，雜草叢生，樹杈上蹲坐著成排的烏鴉，隨時等待著啄食屍體的腐肉。

  李登明的老娘死於二十多年前，據李登明說是死於事故，但宋亦瀾每次問，李登明都不願細說。後來李登明工作賺錢了，嫌這裡環境不好，想為老娘挪墳，地址都選好了，但做夢夢見老娘，說這裡熟人多，不想挪，便作罷。

  每年清明、忌日，李登明都要來看望老娘，風雨無阻，大部分時候只有他一個人來，宋亦瀾頭幾年來過，後來就不來了。

  宋亦瀾翻山越嶺，終於找到了李登明老娘的墳頭，發現墓碑歪倒了，墳頭像是被掘了，東一坨西一坨的，看起來狼藉一片。

  宋亦瀾覺得可能是附近的野狗刨的，她簡單將土合攏，燒了些紙錢，又說了些好聽的話，讓老娘不用擔心，在地下好好享受云云。宋亦瀾其實是不信這些的，但李登明每次夢見和老娘相關的事都很準，宋亦瀾倒也不敢含糊。

  全部弄完之後，宋亦瀾趕緊下山，下山途中，接到了郭律師的電話。

  「宋女士，我已經找朋友鑑定過了，匕首上的血滴並不是動物血，是人血。」郭律師的聲音傳來，清亮而冷靜。

  「人血？那是不是代表李登明真害人了？」宋亦瀾驚訝地道。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嘎嘎叫聲，她扭頭回顧，整座山空空蕩蕩，似乎只有她一個人。

  「不一定。接下來要進行DNA鑑定。我需要拿到李登明的毛髮皮膚之類的，用於對比。先看血跡是不是李登明的，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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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問題，我來搞定。」宋亦瀾急匆匆往下走，數隻烏鴉跟在她身後。

  來到山下，宋亦瀾趕緊上車，離開這片陰氣森森的荒郊野地，半路上，郭律師發來了DNA鑑定的費用清單，倒是不貴，宋亦瀾爽快地轉帳了。

  上午十點半，宋亦瀾來到醫院，她已經想好了安撫李登明的策略，想讓他至少住到下周一，但當她來到病房時，李登明早已坐在輪椅上了，東西都由護士打包好了，他朝著宋亦瀾眨了一下眼睛，說道：「等你很久了，咱們回家吧。」

  宋亦瀾一時愣住。

  「推我啊。」李登明扭頭催促。

  看李登明這架勢，是鐵了心要回去了，宋亦瀾便放棄勸說，免得他生疑。

  「醫生怎麼說？」宋亦瀾一隻手拎包，一隻手推輪椅。

  「開了點藥，我回去按時吃，過一個月再來複查。醫生都不想我呆在這了，占著床位不生病。」李登明仿佛是開了一個玩笑，但宋亦瀾完全沒覺得好笑。

  「等我下。」宋亦瀾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將李登明推出病房，自己折返了回去。

  宋亦瀾來到李登明的病床前，在枕邊找到一根頭髮，看色澤和長度正是李登明的，她將頭髮揣進兜中，轉身發現李登明正在門口看著她。

  「你在找什麼？」李登明疑聲問。

  「看你落下錢沒有。」宋亦瀾半開玩笑地道，隨後轉移話題，「你能自己搖輪椅，還要我推幹什麼？沒看見我都騰不出手來嗎？自己搖。」

  「我最多只能搖五米。」李登明撒開手等著。

  宋亦瀾不理他，拎著大包小包朝前走，李登明一邊嘟囔著，一邊搖著輪椅跟上。

  宋亦瀾將李登明扶進車內，隨後驅車回家。李登明很興奮，一路上都在說話，看見什麼都要點評一番，宋亦瀾沒聽進去幾句，她的腦海中盤算著該如何從李登明的手機銀行中查找支付帳單。

  回到家中，諾諾和豆豆今天都沒上學，兩個孩子對李登明的回歸有些抗拒，尤其是諾諾，連話都不願和李登明說，當然，她也不願和宋亦瀾說話，最近這段時間，諾諾似乎提前到了青春期，表現的有些叛逆，自我意識很強，穿著打扮也較之前有所改變，穿得很非主流。有一次，宋亦瀾竟然發現諾諾偷用她的化妝品化妝，被她教訓了一頓，諾諾好幾天都沒和她說話。

  相比而言，豆豆反而好一些，只要給他足夠的廢棄家具，他就能玩一天，但一旦不順心，就會尖叫，也是讓人心煩。

  宋亦瀾最近忙於各種事情，對兩個孩子的管教有所疏忽，但她覺得問題不大，孩子畢竟還小，等她和李登明離婚成功，再好好管教也不遲。

  「諾諾這孩子，好像不是親生的一樣，怎麼見了我還躲呢，我又不是大灰狼。」李登明最近說話的風格都變了，可能是心態放鬆的緣故，語氣中帶著玩笑的意味，但宋亦瀾沒覺得好笑，她心想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可不就是大灰狼嘛。

  「還是豆豆好，來，讓爸爸抱。」李登明展開雙臂，豆豆慢吞吞走過去，李登明嗨呦一聲將其抱起來，說道，「幾天沒見，又重了啊。是不是偷吃甜食了？」

  豆豆默然不語，把玩著李登明衣服上的紐扣，忽然尖叫一聲，將李登明嚇了一跳，豆豆順勢跳下來，一溜煙跑進了臥室。

  「這倆孩子，怎麼了這是……」李登明對兩個孩子沒有展示出應有的熱情有所失望，朝宋亦瀾喊，「你在家裡是怎麼管的，是不是天天教訓他們？都告訴你多少次了，別管那麼嚴，搞的孩子壓力很大，容易出問題，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宋亦瀾正在收拾衣物，背對著李登明，這些話她聽著耳熟，分明就是她從前說李登明的，現在李登明反過來說她了。宋亦瀾一瞬間很想發火，但忍住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登明見宋亦瀾沒理他，環顧四周，凝眉道：「你看家裡都亂成什麼樣了，知道我今天要回來，就不能收拾一下？地多久沒拖了，窗戶也不擦，屋裡灰乎乎的，像沒活人一樣。你是沒在家裡住，還是看不見？」

  宋亦瀾將衣服用力甩到沙發上，隨後又拿起來重新疊好，還是沒說話。

  李登明以為宋亦瀾沒聽見，搖著輪椅來到宋亦瀾面前，說道：「瀾瀾，不是我說你，我才幾天沒在，這還有家的模樣嘛，毫不誇張地說，就像個狗窩。你就不能上點心，好好整理一下嗎？非得什麼事都等我來做？」

  宋亦瀾感覺胸口升起一股實質般的氣體，混合著砂礫和塵土，膈得全身脹痛，她瞪了李登明一眼，幾乎就要張口開罵了，但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將那股氣體硬生生咽了下去，她一聲未吭，轉身將收好的衣物拿回了臥室。

  李登明搖著輪椅跟在宋亦瀾身後，一路喋喋不休，說完家務說工作，說完工作說教育，說完教育又說回家務，最後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新話題，脖子靠在輪椅上，眼睛望著天花板，說道：「瀾瀾，咱們家最近沒少花錢吧，我覺得是時候開源節流了，我這邊最快下個月才能上班，雖然有補助，但寥寥無幾。我建議你去開網約車，最近網約車平台補助特別高，一晚上跑下去，能掙一兩百呢。」

  宋亦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到兩個月前，正是由於網約車的事，她才和李登明徹底鬧翻，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李登明讓她去開網約車了。

  宋亦瀾拒絕的話都已經到嗓子眼了，但忽然想到，正好可以借開網約車的契機，擺脫李登明的念叨和指使，圖個清淨，還能順理成章地出去調查。

  宋亦瀾做好了決定，但假裝不樂意：「我開網約車，誰照顧兩個孩子，誰做飯？」

  李登明立馬道：「我啊！」

  宋亦瀾瞥著李登明：「你連路都走不了。」

  李登明拍了拍自己的腿：「那是以防萬一，其實我已經能走了，石膏都取了，還有啥風險。實在不行，讓兩個孩子幫我嘛。」

  宋亦瀾不說話，她忽然擔心如果自己不在家，李登明會不會對孩子們做什麼，不過她覺得李登明近期應該不會有過分舉動，只要能安撫好他的情緒。

  李登明以為宋亦瀾不想去，繼續勸說：「你放心，家裡的事交給我，你只管去賺錢。想想我們的存款，想想豆豆的小學，再想想諾諾的成績，哪樣不需要錢，咱們辛苦點是應該的嘛。要不你先試兩天，不行就算了。」

  宋亦瀾假裝被說動了，放下手中的活：「可我一開始跑不了那麼多，沒什麼經驗。」這話宋亦瀾一出口，就感覺耳熟，想來也是李登明說過的話。

  李登明趕緊道：「能跑多少是多少，慢慢就會上去的，不急。」

  宋亦瀾歪著脖子：「那我試試？」

  李登明點頭如搗蒜。

  就這樣，宋亦瀾開啟了兼職網約車之旅，當天下午，她就開車出去了，但她沒有去跑單，而是去和郭律師見了一面。

  兩人在咖啡廳碰頭，宋亦瀾將李登明的頭髮給了郭律師，順便說出了她的困惑，也就是如何查看李登明銀行帳單的事。

  「手機銀行通常都是密碼和指紋雙鎖。最快捷安全的，當然是用指紋解鎖。」郭律師拿出一個小紙袋遞給宋亦瀾，壓低聲音道，「試試這個。」

  「這是什麼？」

  「安眠藥。」郭律師壓低聲音，「有時為了更快地拿到證據，需要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但注意不要被抓住把柄。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宋亦瀾愣了一下，隨後將藥揣進兜中。

  「當李登明單獨在家的時候，他肯定會表現出最真實的自我。」郭律師繼續道，「這也是我們掌握證據的好時機。我建議你在家裡安裝幾個微型攝像頭，隨時監控他的情況，也方便照看兩個孩子，防止他對孩子做不好的事。」

  「這個主意太妙了！我正愁著怕他做壞事呢。哪有賣這種東西的？」

  「我可以幫你買。」

  宋亦瀾感覺郭律師實在太厲害了，如果不是現在手頭不寬裕，她真想立刻給郭律師提高報酬，她表達了這種意願，說道：「如果離婚成功，我付你雙倍的錢！」

  郭律師微笑道：「不管於公於私，我都希望你能離婚成功。」

  兩人對視一眼，宋亦瀾從郭律師的眼睛裡看到了真誠，在這一刻，她覺得和郭律師之間產生了真正意義上的信賴關係，而非用金錢維繫的僱傭關係。

  與此同時，李登明正搖著輪椅在家裡東轉西轉，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像是在考量什麼，最後他來到書房，反鎖上房門，打開書架底下的暗格，黑色包裹臥在裡面，他拉開拉鏈，一股藥水味飄蕩而來，他的眼睛裡放出光芒，笑容浮上臉頰，他檢查一番，發現裡面空空蕩蕩，笑容逐漸消失，面色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