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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縫隙

2024-06-06 22:15:13 作者: 伯百川

  宋泉終於出院了。

  其實他的病情早已控制住,但由於他情緒不穩定,醫生怕他舊病復發,便讓其在醫院靜養,最近一周,他的情緒終於穩住了,各項指標也都正常,這才准許出院。

  宋泉出院的時候,身上裹著厚厚的衣服,戴著一個能罩住全臉的頭套,坐在輪椅上,一聲不吭,沒人看見他的面容,他也不想看見別人。

  

  之前在家裡的時候,宋泉就有不願見光的傾向了,這段時間住院,加重了這種狀況。他的病房內一直都是陰暗的,從不開燈,一開燈他就哇哇叫,為了照顧他的情緒,醫生連查房都是打著手電筒的。

  何秀月諮詢過醫生,醫生說是心理問題,需要找專業的心理醫生問診。

  是宋亦菲和秦禮將宋泉接回去的,宋亦菲負責小物件的提拉,秦禮負責大物件的搬運,以及在上下車時背宋泉,回家又將宋泉背進屋子,把秦禮累的夠嗆,躺在沙發上大口喘氣。

  「看把小秦累的,來,喝杯水吧。」何秀月倒了一杯水給秦禮。

  秦禮接過去就往嘴裡灌,又急忙吐出來,叫道:「怎麼這麼燙啊!」

  「是我沒摻好……沒燙著吧?」何秀月關切地問。

  宋亦菲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哪有那麼燙,你剛才的動作太誇張了吧。」

  秦禮微微一愣,隨後咧嘴笑道:「可能是我嘴太涼了。」說著,拿起水杯,咕嘟咕嘟連著喝了幾口,喝完後,一吐舌頭:「現在嘴巴熱乎了。」

  宋亦菲錘了一下秦禮的肩膀:「別沒正經了,快去把東西搬進來。」

  秦禮立馬起身:「得嘞!」

  當秦禮將大包小包全部搬進屋內之後,宋亦瀾火急火燎地來了,開口就問:「爸沒啥事吧?」

  「放心吧,大姐,我們都安頓好了。」宋亦菲道,「你不是要上班嗎?」

  「是啊,趁午飯有空過來看看。出院手續都辦好了嗎?費用什麼的都結算了吧?」

  「都弄好了,報銷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二姐之前墊付的那筆錢,還有剩餘。」

  宋亦瀾扭頭望向窗邊,從她進來,秦禮就一直在窗邊打電話,聲音很小,時不時地扭頭回望。宋亦瀾暗覺奇怪,問道:「亦菲,你老公在給誰打電話啊?」

  宋亦菲見怪不怪地道:「肯定是公司的人,他現在負責的事情多了,今天請了半天假,電話響個不停。」

  宋亦瀾若有所思地道:「忙點才有前途。可千萬別像李登明!」

  宋亦菲笑了笑,沒有接話,關於大姐和大姐夫的婚姻狀況,她從母親那略有耳聞,反正很複雜就是了,不是幾句話能說清的。

  宋亦瀾拍拍雙手,起身道:「我去看看爸,沒啥事就走了。」

  宋亦菲問道:「中午不一起吃飯嗎?」

  宋亦瀾搖頭:「回公司吃,忙得很!」

  宋亦瀾朝著父親的臥室走去,還沒等走到門口,就聽臥室內傳來一聲驚叫。宋亦瀾快步上前,推門而入。宋亦菲和何秀月緊隨其後。

  臥室內窗簾拉著,但窗戶沒關嚴,窗簾在風中晃動,一縷縷陽光從外面照射進來,照到床上,照到宋泉身上,宋泉以手遮面,發出痛苦低沉的叫聲。

  宋亦菲知道父親如今很怕光,她以為是陽光照射的緣故,急忙上前將窗簾拉嚴實,但宋泉還是痛叫不休,聲音中多了一絲哽咽的哭腔。

  宋亦菲返回床邊,才發現鐵盒子歪倒在父親身側,鐵盒子邊緣有一條拇指粗細的縫隙,一縷陽光恰好照到縫隙上,將鐵盒子內部映照了出來。

  宋亦菲迅速明白了,但還沒等她做出反應,父親忽然拿起鐵盒子,摔到了地上。鐵盒子年代久遠,早已腐朽破敗,一摔之下,沿著裂縫崩開,一個被塑膠袋包裹著的東西掉落出來,裡面是一本時裝雜誌,還有數個零星物件散開,有一包未開封的香菸,一個防風打火機,一個手機外殼,一個發箍,還有兩包濕紙巾。

  這些東西,是那天她們從錦江大橋歸來途中,按照宋亦青的要求,在車上臨時拼湊出來的,香菸和打火機是宋亦青的,手機外殼和發箍是宋亦瀾的,濕紙巾是宋亦菲的,時裝雜誌是車上的。

  這些東西,在醫院裡以假亂真了接近一周,最終,在歸家的第一天,被一縷陽光識破了。當然,她們並不知道,鐵盒子上的縫隙,實際是前天被豆豆摔出來的。

  父親的嚎叫聲中帶著哭腔,神情悲慟。

  相比上次鐵盒子的丟失,這一次顯然更加令父親無法接受,因為他被騙了,甚至可以說,他被耍了。

  她們都知道真相,唯有他被蒙在鼓裡,每天抱著這麼個假東西,生怕被別人搶走觸碰,實際別人都在看他笑話,想想都覺得悲哀、愚蠢。

  宋亦瀾將宋亦菲拉出來,兩人在門外低聲討論。

  「我當初就不同意這麼做,知道早晚要出事!現在行了,穿幫了!你說怎麼辦吧?」宋亦瀾攤開雙手道。

  「我也不知道呀……」宋亦菲沒想到回家第一天就出這種事,眼看著父親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她只能道,「要不我們把父親再送回去吧?」

  「送哪?」

  「醫院啊……」

  「虧你想得出來,送到醫院除了打鎮定劑還能幹什麼?要是藥劑過量讓父親舊病復發,就全完了!現在這情況,必須從根上解決,不能再拖了!」

  「怎麼解決?」

  「宋亦青啊!這事前前後後都是她搞一手出來的,她不解決誰解決?當初用假盒子騙父親的時候,她可親口說過,出了事她負責!你趕緊給她打電話,讓她馬上來一趟!」

  「可是……」

  「別可是了,你接通,我來打,行了吧!」

  臥室內傳來東西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夾雜著父親的嚎叫和母親的驚喊,宋亦菲不再猶豫,撥打了二姐的電話,電話接通後,被宋亦瀾一把拿了過去。

  「宋亦青,爸發現鐵盒子是假的了,現在情緒很激動,隨時可能出事!你要還有點良心,就趕緊來!」宋亦瀾道。

  宋亦青在對面沉默著。

  「喂,能不能聽到?!爸已經出院了,現在在家!」宋亦瀾補充道。

  宋亦青還是沒說話,像是電話根本就沒接通一樣。

  「宋亦青,跟我裝聽不見是嗎?!我跟你說,今天要是爸有個三長兩短,我——」話未說完,宋亦青掛斷了電話,宋亦瀾只能對著手機干喊,「我和你沒完!」

  秦禮站在旁邊,聽著她們的對話,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但他沒有發表觀點,還悄然往後退了兩步,顯然上一次討債的大鬧婚禮之後,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讓他不想也不敢再攙和與宋泉相關的事了。

  何秀月在臥室內,忍受著宋泉的「情緒轟炸」,防止宋泉做出衝動之舉。

  宋亦瀾和宋亦菲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待著,煎熬著。

  秦禮在陽台上低聲打電話,頻頻回頭。

  等了半個小時,宋亦青沒來,沒發消息,也沒回電。

  「我看她是不想管了!讓媽給她打,她今天是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宋亦瀾話音未落,神情憔悴的何秀月從臥室走了出來,她的手臂上有數到抓痕,隱隱滲出血跡,出門時差點跌倒,被宋亦瀾扶住了。

  「你們快想想辦法吧……」何秀月絕望地看著宋亦瀾,「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趕緊讓宋亦青來。媽,你給她打電話,或者把電話給我,我來打。」

  宋亦瀾用母親的手機撥打了宋亦青的電話,但沒接通,她又用宋亦菲的手機打,還是沒接通。

  「這個白眼狼,果然沒心沒肺!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出事之前耀武揚威,出事之後鬼影不見!我們是指望不上她了!」宋亦瀾挺直腰杆,拿出了大姐的氣勢,「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想辦法解決。醫院先不回,回去也沒用,來回折騰還容易出事。亦菲,你不是說臨出院時,醫生特批了幾根鎮定劑用於防備嗎?

  「是,難道你想……」

  「沒錯。目前情況很危險。咱們不知道爸到底怎麼了,也不知道鐵盒子為什麼對他那麼重要,我們只能先穩住爸的情緒,然後好好和爸溝通,讓他知道除了鐵盒子之外,我們對他也很重要,他自己的身體更重要,區區一個鐵盒子,又不是裝著什麼傳家之寶,至於嗎?!」

  「那……什麼時候打?」

  「就現在。」宋亦瀾的目光從亦菲和母親臉上依次掃過,堅定地道,「我來打!」

  宋亦瀾在懷豆豆的時候,曾有過低血糖的症狀,都是自己買血糖針注射,有打針的經驗。鎮定劑一共三針,宋亦瀾拿出一針,走進臥室,宋亦菲與何秀月分站床頭兩側,按住宋泉的雙臂,宋泉似是以為她們要害死他,嗷嗷叫著,奮力掙扎著,枯瘦的身軀迸發出強大的能量,眼看何秀月就要按不住了,宋亦瀾瞅准位置,迅捷紮下,藥液瞬間推入,接著拔出針頭,用力按住棉簽。

  很快,宋泉的掙扎就軟了下去,幾分鐘之後,宋泉眯上了雙眼。

  三人相繼走出了臥室。

  「我還得去上班,這裡交給你了。」宋亦瀾擦乾手上的鮮血,剛才扎得太猛,鮮血都濺了出來,她望向宋亦菲,「有事給我打電話。」

  其實宋亦菲下午也要去上班的,但看眼下的情況,肯定是走不開了,便答應下來。

  宋亦瀾扭頭看見了在陽台上打電話的秦禮,凝眉道:「他剛才咋沒進去幫忙?」

  宋亦菲正欲解釋,宋亦瀾擺了擺手:「算了,男人都一個德行!」

  宋亦瀾離開後,宋亦菲去陽台找秦禮,秦禮恰好打完電話出來,宋亦菲半是責怪地道:「我大姐說你和大姐夫一個德行,你可注意點吧。」

  秦禮攬住宋亦菲的肩膀,咧嘴笑道:「在大姐眼裡啊,所有男人都是大姐夫。」

  宋亦菲感覺這話說的很荒誕,但似乎又暗含哲理,正思索間,秦禮道:「公司事情實在太多,我得趕緊回去了。」

  宋亦菲嘟起嘴:「你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這?」

  秦禮正色道:「老公要掙錢的嘛。」

  宋亦菲抿嘴一笑:「看在錢的份上,准了。」

  秦禮走後,宋亦菲坐在沙發上想對策,何秀月在另外一側半躺著,顯然是身心俱疲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宋亦菲不忍打擾她,也眯眼小憩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敲門聲響起,宋亦菲從睡夢中醒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半了,她匆匆起身開門,門外赫然是二姐宋亦青。

  宋亦青穿一身深灰西裝,面色蒼白,神情肅穆,眼球上血絲點點。

  「宋泉怎麼樣了?」宋亦青跨步走入,她的聲音也冷冷的。

  「已經打了鎮定劑,不知能堅持多久。」宋亦菲感覺今天的二姐情緒很不對,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還有一種隱隱的焦躁不安。

  「為什麼不送去醫院?」宋亦青一邊問,一邊朝臥室的方向走。

  「大姐說去醫院太折騰,想先打鎮定劑看看效果,再好好和爸聊聊。」

  宋亦青徑直進入臥室,宋亦菲很識趣地沒跟進去。

  不久後,宋亦青出來,抱著那個已經裂開的鐵盒子,一句話沒說,大跨步朝外走去。顯然,她是來拿鐵盒子的。

  「二姐,接下來怎麼辦?」宋亦菲跟在後面。

  「就按照你說的,先和他聊。」宋亦青頭也沒回地道。

  「鐵盒子裡的東西還能拿回來嗎?」宋亦菲輕聲問。

  「我還在處理。」宋亦青跨步走出屋門,聲音冷淡,仿似不想多說一個字。

  「二姐,你沒事吧?是不是因為大姐說的那些話——」

  「不是。」宋亦青搖頭,第一次直視宋亦菲,張口想說什麼,但又咽了回去。

  宋亦菲看見二姐的目光中有抹悲傷一掠而過。

  「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宋亦青說話的語氣柔和了一些,但宋亦菲還是能感覺到二姐心情很低落,她仿似和二姐產生了心靈共鳴一樣,也莫名地難過起來。

  「二姐,咱家的事,給你添麻煩了……」宋亦菲由衷地說。

  「都是註定的。」宋亦青拍了拍宋亦菲的肩膀,「早晚會來。」

  宋亦菲看著二姐進入電梯,二姐神情肅穆,目光冷淡,憂傷暗藏眼底,她不知道二姐發生了什麼,可能是工作上的事,也可能是因為父親,她很想幫忙,卻不知該如何幫忙。這時的宋亦菲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家裡,似乎一直都處於這樣一種位置,只有別人幫她的份,她很少幫別人,因為她對她們的了解很少,只會被動等待,不願主動出擊,像一隻溫室里的花朵。

  可現在,她能真切感覺到,溫室正在崩塌。

  周圍的一切,都在發生著迅速、且無法預見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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