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合理

  臨近下班，廖總突然駕到，告訴宋亦青，晚上要舉行慶功宴。

  宋亦青早已聽到風聲，知道廖總即將高升，基本就差一紙公文了。

  「恭喜了。」宋亦青笑道。

  「同喜同喜。」廖總神秘一笑，隨即離開，「晚上再說。」

  宋亦青沒理解這個同喜的意思，不過廖總是她的頂頭上司，廖總高升，對她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好處，也算是一種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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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亦青想起下午韓正易說晚上要一起吃飯，急忙打電話給他，沒打通，便發了一條消息，說公司臨時團建，沒法一起吃飯了。

  廖總發來一個地址，讓宋亦青忙完之後自行過去。宋亦青正準備啟程時，韓正易發來消息，只有一個字：行。

  宋亦青感覺到了一種「冷淡的不滿」，她打電話過去想解釋一下，卻又沒接通，只能發消息：明天一定。

  宋亦青驅車至半路上，在等紅綠燈的時候，人行道上走過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子。宋亦青感覺有些眼熟，琢磨片刻，才想起是「張道長」，她急忙搖下車窗，想問問韓正易的身體狀況，喊了一聲張道長之後，那男子略微扭頭，隨後加快腳步，小跑著過了人行道，消失在了茫茫人流之中。

  綠燈亮起，宋亦青一邊開車，一邊暗自奇怪，為什麼張道長聽到有人喊他反而快步離開，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為什麼張道長此前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今日卻這麼凡塵世俗，穿著普通，和那天的狀態天壤之別？

  宋亦青準備晚上回去問問韓正易，她擔心張道長可能是個騙子。

  半小時後，宋亦青來到目的地，發現是一處小區，她打電話給廖總，廖總親自出來迎接，宋亦青這才知道，今晚的慶功宴是在廖總家裡舉辦的，這倒很罕見，但宋亦青略微思索，便能理解，今晚來的想必都是熟人，在家中吃飯，既隨意舒適，也能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然而，當宋亦青來到廖總家時，發現只有她一個人到了。

  「我路上堵車這麼久，竟然是第一個到的？」宋亦青有些驚訝。

  「你不僅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廖總微微一笑，打開陽台門，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唯一一個？廖總，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宋亦青走進陽台，發現陽台十分寬敞，視野開闊，能俯瞰全城。

  「今晚就咱倆，簡單喝幾杯。」廖總為宋亦青倒上一杯紅酒，桌上擺著幾碟小菜，燈光紫紅，頗有情趣。

  「我以為是團建呢。」宋亦青想將酒瓶接過來自己倒，但廖總示意由他來倒。

  「今晚的慶功宴，其實是提前慶祝，當然不能讓外人知道。」廖總坐下去，點燃一支煙，「但你不是外人。這麼多年來，你是唯一一個能說真話的人了。」

  「廖總言重了，要不是你一直幫我，我哪有今天。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單獨和你喝一杯，但你總在忙，我也不敢主動邀請你啊。」宋亦青畢竟是久經商場的人，今天的狀況雖然在預料之外，但既來之則安之，而且廖總能邀請她到家裡來，足見其信任，宋亦青應該更感高興才對。

  「有我一半，就有你一半。」廖總看著宋亦青，「我想讓你承擔更大的責任。」

  宋亦青讀懂了廖總的潛台詞，但她更傾向於保持當前的處境，畢竟，去年承諾的業績還沒達到，她的能力也有待提高。

  「我覺得可以再歷練幾年。」宋亦青如實道。

  「歷練，可以直接在職位上。這個機會，過了就不會有了。你的能力遠不止於此。以後，咱們會有更長遠的路。」廖總的目光意味深長，「好好考慮一下，別急著否定自己。」

  宋亦青讀出了一絲另外的含義，但她沒敢往那方面想。

  「喝一杯。」廖總端起酒杯。

  「廖總我敬你。」宋亦青起身，和廖總碰杯。

  一杯酒喝完，廖總起身，指著下方的燈火人煙，說道：「一旦一個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不會迷茫，即使失敗，也是幸福的。但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宋亦青端著酒杯，遙望下方如螞蟻大小形色匆匆的人群，凝神靜聽著。廖總不是一個喜歡發表人生觀點的人，在公司內，他非常低調沉穩。宋亦青能感覺到，今晚的廖總更具「人情味」。宋亦青知道，廖總的妻子和兒子常年在國外，他獨自一人在國內，就是為了這份事業。

  在工作上，廖總真心待她，出了事幫她扛，有好處幫她爭取，有職位給她留著，她認廖總這個人，心裡很清楚沒有廖總，就沒有今天的她，這就足夠了。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廖總忽然扭頭問宋亦青。

  宋亦青喝了一口酒，正欲回答，廖總笑道：「不用告訴我。」

  「是你不想聽吧。」宋亦青和廖總相視一笑，不言而喻。

  酒過三巡，他們不再聊工作的事，廖總說了一些生活趣聞，看起來心情很愉悅。宋亦青也感到很輕鬆，記憶中，已經很久沒這麼輕鬆過了，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晚風吹拂，星月交輝，兩人憑欄遠望，默然不語，享受著這一刻的安寧。

  喝至微醺，廖總提議打VR壁球，宋亦青欣然同意。

  雖然廖總是上司，但宋亦青在競技方面誰都不讓，兩人連打兩局難分勝負，打的宋亦青全身汗淋淋的，衣服都濕透了。最終，廖總一球惜敗。雖然敗了，但廖總卻比勝了還開心，哈哈大笑，揚言下次一定贏回來。

  宋亦青累透了，原地躺下，氣喘吁吁。

  廖總躺在不遠處，也是累的大氣不接下氣。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躺了一會，宋亦青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便說要回去了。

  廖總並未挽留，將宋亦青送至小區門口，在代駕到了之後，才揮手告別。

  上車後，可能是酒後勁上來了，也可能是打球太累，體力透支，宋亦青躺在后座，昏昏睡去，直到代駕將車開進小區停車場，她才醒來，迷迷糊糊地上樓，開門之後，發現韓正易端坐在沙發上，面朝玄關，雙眼直直地盯著她，神情凝重。

  「你坐在這幹什麼？嚇我一跳。」宋亦青將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脫下鞋子，走向洗手間。

  「宋亦青，你過來看看。」韓正易語氣低沉。

  「看什麼？」宋亦青尚在醉酒狀態，神經大條，但還是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你過來。」韓正易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怒意。

  宋亦青疑惑地走過去，韓正易將手機推到她面前，她低頭望去，見是一張照片，拍的是她今晚在小區外等候廖總的情境。

  「不就是一張照片嗎，怎麼了？」宋亦青問。

  「你往下翻。」

  宋亦青翻看照片，第二張是廖總出來接她，第三張是她和廖總一起進入小區。

  「有人偷拍我？」宋亦青明白過來，不由輕笑一聲，「我又不是明星，咋還有人偷拍啊？不對，難道是偷拍廖總，順便拍到了我？和這次人事變動有關？」

  「想什麼呢！」韓正易對宋亦青的反應很不滿，他顯然也看出宋亦青喝了不少酒，他用力敲了敲桌面，「你再往下看。」

  宋亦青繼續翻看照片，第四張是她離開廖總家的情境，廖總攙扶著她的胳膊，因為她在那一瞬間差點絆倒，廖總隨手扶了一下，但從表面看，仿似兩人是挽著胳膊行走一樣；第五張是宋亦青在小區外，廖總送她上車，揮手告別。

  五張照片看完，宋亦青才真正明白過來偷拍之人的目的。

  「誰發給你的？」宋亦青問，酒勁消了許多。

  「不知道。」韓正易環抱雙臂，「我想先問問，這些照片是真的嗎？」

  「是。」宋亦青點了點頭，如實道，「我本以為今晚是團建，但去了之後，才得知是在廖總家裡。廖總要高升了，這次算是私下慶功宴。」

  「慶功宴里不會只有你一個人吧？」

  「確實只有我一個。」

  韓正易只是順嘴一問，沒想到竟然真的只有宋亦青一個人，一時愣住。

  「廖總一直對我很好，這次高升，他想帶上我，但我沒考慮好要不要接。」宋亦青按了下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我還是想先在現有崗位上歷練兩年。」

  「誰跟你談工作的事了！」韓正易拿起宋亦青的外套，聞到一股汗味混雜著酒味，凝眉問，「你的衣服怎麼濕了？還是汗濕？你們究竟幹了什麼？」

  「喝完酒之後，打了一會壁球，這是運動後流的汗。」

  「你們還打壁球了？在廖青雲家裡？」

  「是的。」宋亦青抿嘴道，「我贏了。」

  「所以——你發消息跟我說去團建，實際是去廖青雲家裡和他單獨喝酒，完了還在他家打壁球，打的全身濕透，出來的時候，還挽著廖青雲的手，臨走時，還依依不捨，是這樣的嗎？！」韓正易面色發青，一口氣說完。

  「你這是什麼意思？」宋亦青指著手機上的照片，「你不想著追查到底是誰在偷拍我，卻來質疑我？難道我說的話你不信？」

  「你叫我怎麼信？」韓正易用力敲打桌面，「如果沒有這幾張照片，你會主動告訴我嗎？」

  「不會。」宋亦青也有些被激怒了，不由加重了語氣，「我知道你肯定會疑神疑鬼，就沒打算告訴你。但既然你問了，我就將整個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你。你不信，為什麼要問我？」

  「你做出這種事，還有理了是不是？」韓正易騰地一下起身，「要不是這幾張照片，我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呢！」

  「你胡說些什麼！我和廖總什麼事都沒有，你也不想想，這麼多年了，我和他要真有事，早有了，何必等到現在。韓正易，你到底怎麼了，你之前不是這麼愛胡亂懷疑的一個人啊，這擺明了是有人在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們難道不是應該一致對外，找出此人是誰嗎？」宋亦青雖然生氣，但還是保持著理智。

  「你不要轉移注意力！我們就事論事。」

  「那你到底想聽什麼樣的答案。非得我告訴你，我和廖青雲確實有事，你才滿意？」

  「我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剛才說的已經很清楚了。你若非要合理，那我也問問你，你衣領里的那根長頭髮，直到現在還沒得到合理解釋吧？你和劉芸芸一起去酒店時被人拍了三張照片，有解釋嗎？還有你最近的一些行為，說是為了演戲給老潘看，但明顯有些細節對不上，有解釋嗎？還有一點，我一直沒提，你身上之前一直有某種特殊香味，後來我在你的新助手身上聞到了，這事有解釋嗎？」宋亦青提高音量道，「真要論合理，你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可比我多得多！」

  「宋亦青，想不到這些小事你還記在心裡，翻不了篇了是吧？！」

  「你問我要合理，就是理所應當，我問你要合理，就是翻舊帳了？韓正易，我之前怎麼沒看出來，你是一個這麼雙標的人呢！」

  「我不想和不講道理的人說話！」韓正易拿起手機，朝外走去，「你需要冷靜！」

  「你才是那個不講道理的人！」宋亦青跟在韓正易身後，「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道理！」

  「我受夠了！」韓正易忽然大喊一聲，打開門走出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宋亦青沒想到韓正易會摔門而出，她站在門內，差點撞到鼻子，在這一瞬，她的心裡產生了一種被『拒之門外』的痛感，那種痛並非來自現在，而是來自過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恍惚間，她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些模糊的記憶從冰封的裂縫中湧出，她的腦袋一陣劇痛，一幅幅混雜的畫面浮入眼前：鮮血、大雪、鞭炮、火焰升騰……

  畫面逐漸拼湊起來，變得清晰立體，真實猶如昨日：一個孤零零的女孩站在雪地中，近處鞭炮齊鳴，遠處火焰升騰，女孩的膝蓋上鮮血淋漓而下……

  宋亦青疼痛難忍，雙手按住太陽穴，身子靠著牆壁，緩慢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