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坦白書
2024-06-06 18:30:12
作者: 久南喬
她和他緊緊相擁了許久,他聽到了她微弱的抽泣聲,明白這次是自己做得太過分了,才道歉似的摸了摸她的頭。
「……我回來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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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很想哭。
「真是——太久了!為什麼你走之前都不說一聲?這幾個月你去哪裡了?為什麼要騙我說自己是吉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她的問題實在太多,他只能先平復她的心情,再一一解答。
「其實我本來早就想說了,可你一直對我的謊言深信不疑,總是很難對你開口……」
「這算理由嗎?」她不悅地豎起了耳朵。
「但是,說是代替你的吉他來復仇的這句話,也不完全是假話。我和樂器之間能產生奇妙的共鳴,所以我知道它被你燒掉時的心情,它和我一樣,都希望你不要放棄音樂。」
他聽見了窗欞前方的風鈴的響動。風鈴也算半個樂器,他能隱約感知到它對他的斥責和對杜音的安慰,但是,眼下最最重要的,還是對她說清楚自己不辭而別的原因。貓咪和高笠都不在,或許眼下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但……
「聽著,小音,我很快又要走了。」
「什麼?」
驚喜來得這麼快,失落也來得這麼快,一切都像一場龍捲風,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杜音應接不暇。
「我是從媽媽的葬禮上連夜趕回來的。」他摘下脖子上的黑色領結,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我和她關係一直不好,來中國之後,就從來沒主動聯繫過她,直到幾個月前,爸爸告訴我,她生病了。」
杜音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苦澀從舌尖蔓延,她只能繼續聽他剖開自己的內心。
「媽媽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我成為正牌音樂學院的畢業生,為此我們經常吵架,我也知道,後悔是沒有意義的,我喜歡樂隊,喜歡你,喜歡在這邊的生活……但聽說她只剩六個月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心裡缺失了一塊。」
他輕輕比劃著名自己的心臟。人總是要到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他也一樣。
杜音突然有點生氣。
「那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我們不是最親密的人嗎?既然你都這麼難過了,就應該讓我一起分擔啊!」
「……我說不出口,小音,要解釋這些,就得承認我是吉他這件事只是個蹩腳的謊言,我不想當一個騙子。樂隊正是最重要的時期,要是你們也跟著打不起精神,就太糟糕了。」他內疚地低下頭去,讓人很難指責。
想說的話說不出口,所以用了雙重人格的少女的故事作為幌子,最後雙重人格合二為一,就像是他離開樂隊的前奏。
到底應該心疼他還是痛罵他,杜音很難做出決斷。自己明明有那麼多次機會戳穿他是吉他的謊言,卻也一次都沒追究到底過,這證明她也很想相信這個美妙的童話,因為她需要他。她想擁有他陪伴在她身邊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這比什麼都重要。
心情略微平靜一點後,杜音開口了: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媽媽的病情的?」
「在寫書之前。」
「那不是很久以前了嗎?!」
「樂隊已經穩定了,穩定得有點無趣,所以我一直在猶豫,猶豫要不要聽從媽媽的建議、繼續深造。因為逆反心理,我落下了很多作曲家應該做的功課,以前不覺得,但樂隊逐漸走上正軌之後,這個感覺就越來越明顯……或許,我們都需要繼續成長的機會。」
他握緊了拳頭。
杜音皺著眉,她理解他的感受,只是被騙得太久,多少還有點怨氣。
西蒙繼續說:「本來我沒法下定決心,就拖延著沒有聯繫你們。但是那天,我聽到了你們的新歌。」
「我們的新歌?」
「就是那首《秘密》。」
「啊。」
他勾起了她的回憶。
在他剛剛失去音訊時,她忍著擔心和悲痛完成了那首歌。歌詞是西蒙留下的,曲子是剩下的三人一起打磨出來的,沒了他,他們總會在不必要的地方產生分歧,但也多虧那首歌,她撐過了最難受的日子。
「那首歌的歌詞,是你想對我們三個說的話吧?」她吸了吸鼻子,「跟遺言似的!害我一度以為你是真的跑去哪自殺了!」
「……那首歌,真的很棒。」
他眼前浮現出了遠在地球另一側的墓園前,穿著黑色西裝,為病逝的媽媽的墓碑撐傘的場景。新曲發布當日,正好是葬禮開始的時刻,他戴著耳機站在墳前,被性格嚴肅的爸爸罵了好一頓。可他還是沒有摘下耳機。
「第一個秘密啊,是你的夢想才剛剛開始,
第二個秘密啊,是你不如他們想得堅強,
第三個秘密啊,請答應我,別告訴別人,
我想為我們的愛建造一座紀念碑,
就那樣,躺在你心上。」
愛,可以不止是愛情,也是親情,友情,和其他一切。
望著樹梢的烏鴉,西蒙忽然覺得之前跟父母置氣的自己,有點太小孩子脾氣了。
「我聽到耳機里的樂器們對我說,回去,快回去,回去找到那個你喜歡的女孩,緊緊握住她的手。」西蒙抬起了頭,「在遇到你之前,沒有人理解我,所以我從來不會想到,自己的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在聽他說這些話時,她完全不覺得肉麻或者尷尬。他很耿直,從不拐彎抹角,所以他說的話一定是真的——除了他是吉他這一個例外。
於是她笑出了聲。
「什麼嘛。這話明明應該我來說,謝謝你,西蒙,幫我重新找回了音樂的夢想。」
她笑得越開懷,西蒙就越內疚。
「小音……對不起……」
「你的小秘密我就不計較啦,但之後,不許什麼事都瞞著我!」她用手掌使勁搓了搓他的臉,笑嘻嘻地說,「沒關係的!我懂!你現在遇到瓶頸期啦,幫你渡過瓶頸期就是樂隊成員的責任,我們會為你加油的!」
「你的意思是……」
「去你的科蒂斯音樂學院好好進修吧!我們幾個也會找到自己的方向、讓你回來的時候大吃一驚!要是被甩下太多,可別怪我啊!」
「可這樣一來,樂隊就要一直是三個人了。」西蒙為難地皺了皺眉。
「這有啥!」她拍拍他的肩,忽然神色一變,「但是!首先要去找貓咪和泡菜學長他們好好道個歉!你鴿了我們這麼久,說不定他們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是啊。」
想到高笠會歪嘴成什麼樣、貓咪會從沙發上跳起來多高、莊樁會用業績威脅他多久,西蒙就一陣頭暈目眩。杜音終於產生了扳回一局的快樂,她幫他摘掉頭頂的落葉,清了清嗓子。
「呃,西蒙,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真不是我的吉他?」
她如此期待地眨著眼,倒叫他一時無法說出準備好的台詞了。
「不是……或者是……都沒什麼區別了吧。」他想了想,最後給出了一個最狡猾的答案,「反正我已經決定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了。」
一輩子和你在一起。
一輩子……
和你……
唰的一下,杜音臉紅了。
「啊?明明你馬上就要去留學了還敢說這種話?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一個比一個不靠譜!你要是敢反悔,我就當場讓你的婚禮變成災難片!我杜音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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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借著一股全民懷舊之風,曾經火爆一時的歌手選秀節目再次成為網絡綜藝的熱門話題。
在這檔名為《歌壇唱將》的節目裡,參加PK的都是實力派歌手或樂隊,他們之間的競爭結果當場揭曉,毫無後期處理,往台上一戰,就馬上能知道一方與另一方的差距——再小的瑕疵都會暴露無遺。但同樣,真正優秀的歌手將再度掌握話語權、將音樂最本真的一面帶給聽眾。
Crippled Crow也是流矢音樂旗下諸多參賽選手之一。
自從變成三人樂隊後,由於低音的缺乏,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的風格都少了那麼一點韻味。不過最近,他們和仇琵合作完成了一張原創專輯,大大提升了民間評價指數,這種音樂介於流行和高冷之間的存在本來該是尷尬的頂峰。但事實卻是,專輯賣得很好,甚至還引起了一波翻唱熱潮。
紅火與否,除了砸錢,還真要看運氣。
——真虧他們能一直堅持到今天。
收穫期即將來到。有經驗的樂隊參加這種PK節目很占優勢,現場演出的效果說是秒殺全場也不過分,憑藉出色的發揮,Crippled Crow成功擠進了最後一輪淘汰賽,成為四強之一。就連一向對金錢的味道最為敏感的GG商都錯誤地估計了他們的成功,也許下一個階段,莊樁就該趁機上漲一波代言費了。一切都在走向最好的目標。
然而。
「明天的半決賽就會對上模糊之夜了。」杜音的臉上寫滿了緊張,「怎麼辦,怎麼辦,我沒想到對決會來得這麼快……」
莊樁悠閒地點了根煙,神情不變。
「你不是無所畏懼麼,怎麼,還怕他們?」
「莊先生,你又說笑了。」
「……我過去對你過於嚴厲,但你也知道,那是我的職責。歌手的世界沒那麼好混,就算有上天賜予的嗓音、惹人喜愛的容貌、平易近人的好性格,再加上優質音樂家給你供曲,也未見得就能獲得與投入資源對等的回報。」
「還真的是,不過你也可以不必說得這麼直白……」
「所以小音的名號第一天爆紅的時候,我就在擔心你的未來,那些人只把你看成是一時升天的流量明星,根本沒把你當回事,認定了你不會長紅。」
杜音無奈地點了點頭,「我爸也曾經這麼想。當時我還覺得他是太小心眼了呢。」
「他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不過不太擅長表達和妥協。有時候,妥協也是必要的。這種時候我就得壓抑自己的個人情感,把它們隱藏起來,把同情扼殺在襁褓之中,因為我必須讓你趁熱打鐵地贏得別人的尊重。你要一直靠音樂吃飯,你有這樣的本事,告訴我,我沒在自欺欺人吧?」
他做了個模稜兩可的手勢,大概可以看作是一種鼓勵。
「我……可以把這當成是稱讚嗎?」她歪著頭,說。
「沒問題。」他大方地翹起了二郎腿,「就只管驕傲得像頭雄孔雀、讓那群人瞧瞧你開屏之後艷壓群芳的模樣吧!」
杜音笑了。然後她說:「我想這就是西蒙出現在我面前的意義。他是個天才,懂得一切美妙的音律,而我呢,我是個不值一提的普通人,是個很快被人遺忘的過氣歌手,少了我世界也不會變化——直到真正發現我有多喜歡他之前,我都忍不住會這樣想。」
「他什麼時候回來?」
「離畢業應該還有兩年吧?不著急,我已經準備好要讓他大吃一驚了。」
她閉上眼睛,從光明變到黑暗。
她就這樣合著眼皮,試圖超脫過去來思考。
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被無數華麗燈光裝點起來的舞台上,面對著評審席一端刁鑽苛刻的一眾老牌歌星,以及來自五湖四海的陌生的觀眾,等待命運的裁決。
手中的吉他微微發冷,卻堅硬得無法抵賴。
這是她即將戰鬥的地方。
「接下來登場的樂隊是殘翼烏鴉,Crippled Crow——!」
主持人的聲音迴蕩在耳中,如永遠靠不了岸的船隻。
「眾所周知,樂隊的主唱小音曾在少女時代歌手出道,卻因喉疾遺憾隱退,在她進入大學後的第一年,便與同學校的三名音樂愛好者建立了一支以『不完美』為主題的搖滾樂隊。當年因使用虛擬歌手創作原創曲而走紅的『腦內漫遊者』成為了他們的供曲人。」
他說得沒錯。起初,他們的音樂得到喜歡,完全是因為「腦內漫遊者」。
主持人又接著說:「不過,很快,樂隊的成員們都參與到音樂製作中來,這大概就是Crippled Crow長年產出高品質音樂的緣由吧。」
「模糊之夜一直是我們的目標。」杜音接過話筒,微笑著向選手席咬著泡泡糖的戴安邦投去一個熱忱的眼神,「能和他們同台競技,我都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現在這種心情。」
「如果西蒙還在的話,他也會高興得心跳加速吧。」
「是啊。絕對會的!說不定還會發瘋呢!他一發瘋就會用毒液噴濺面前的所有人,說起話來毫不客氣,毒舌得很!」
聊起過去的同伴的事,茅一生和高笠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