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意料之外的、命中注定的重逢
2024-06-06 18:30:14
作者: 久南喬
主持人點了點頭,繼續炒熱氣氛:「我倒是很想知道,要是西蒙過來看到今晚的主持人是之前被他評價為『光頭毫無美感』的那個老朋友,會作何感想。光頭挺好的,不妨礙人思考,還很像搞音樂的。」
「長頭髮更像音樂人吧?」
「頭髮的長度和音樂的品質成正比呢。所以泡菜學長才會留這麼長的頭髮。」
「哎,說得一本正經的,萬一小朋友信了可怎麼辦?」
「你不信?那就用音樂來一較高下吧!」
「好!那麼,今天Crippled Crow將給我們帶來的是哪首歌曲呢?」
杜音眼中泛起了淚光,嘴角的微笑卻毫無變化。「是啊。能站在這個舞台上,是我們共同期待多年的心愿,所以,我今天想唱的這首歌,其實是『腦內漫遊者』西蒙第一次吸引住我的曲子。」
當時她還只有18歲,獨自躺在學校的草坪上,因為考試成績不理想而悶悶不樂——如此平常而微不足道的煩惱,不像個搖滾歌手那樣值得為人稱道的人生,為什麼?為什麼當時她卻一門心思被這種煩惱所支配?一聽到它,她就意識到,寫出這種旋律的人……一定是個放蕩不羈的天才。
主持人很配合地作驚訝狀,「哦?難道說這首歌是……」
「沒錯。因為他是這樣的天才,我才無論如何都想和他一起創造音樂。」杜音說,「請欣賞,《Dancing in the Fire》。」
隨後,舞台上方閃過刺耳的「嗤啦」一聲,懸掛在花朵形狀的棉質裝飾物後的吊燈投射出紅光,四面噴霧共同運作,將舞台中央的人掩映於「火焰」中,她,唯有她,從茫茫霧氣里舉起右手——只有右手,從削弱視線的光芒深處點燃觀眾的神經,她的髮絲被風吹起,她的呼吸隱藏在風中,不為人知,就像多少年來依靠技巧取勝的一帆風順的成長都只是乖巧的假象,迷亂而真實。
用這首傾注了愛和恨意的曲子作為結束,是他們之間最初的共識。
編曲經由殘翼烏鴉的改編,已然與最初的P主版本完全不同,帶著他們獨有的韻味,聲調也配合杜音的嗓音進行了調整,不過,在她嘗試的所有歌曲里,它仍舊是最高的一首。
雖然在勉強自己的喉嚨,但她就想在這裡放聲歌唱。
——唱到聲嘶力竭為止。
「被夕陽染紅,
走在迷人的路中,
搖擺的地球,
搖晃的旅途,
為何看不見盡頭。
啊……在火焰中起舞,
壓抑的心反向旋轉。
這就是人生,
最熱烈的人生,
一直躍動到血肉成灰。
放棄又如何,
終究是美夢一場。
我愛的人是你。
對火星視而不見,
置若罔聞,
被偽善燃燒的你。」
吐出每一個字音時,她都沒有去看別人的眼睛。
就像孤立的世界中唯一的公主那樣,沉浸在無人知曉的瘋狂思念之中,隨著氤氳的蒸汽扭曲失真,消失不見。
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西蒙,如果你在某處聽著這首歌的話……
——請知道,你永遠都會是我們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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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兩年後。
美國費城。科蒂斯音樂學院外。
秋季是最適合閒逛這座城市的季節,天氣還不算冷,視野里卻是一片絢爛的橙紅,格外動人。樂隊的成員們比起之前又添了一分成熟和老練。杜音手上的繭卻還是老樣子。她拖著行李箱,對路過的牽著氣球的小男孩微微一笑,惹得人心都化了。
「你就為了取材專門跑來這麼遠的地方?機票錢都不夠賺的。」
茅一生脖子上畫著一台微單相機,四處觀望,卻沒理解她為什麼會旅行無法自拔。
杜音把自己的帽子扣在他頭上,嚴肅地說:「如果單純只是為了取材,在你眼裡當然是血本無歸,但我看中的是與異域文化交談的過程。聆聽這些人的心聲,想像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的歷史、變革和未來。我經常會覺得,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生在多個國家,所以我很遺憾——自己此前竟然對如此絢爛的文明一無所知。」
高笠的關注點有點不一樣,「絢爛嗎?我可沒想到大城市的街道會這麼千篇一律。」
她擺了擺食指,跳到一座噴泉的池座上,女王降臨般地說:「不一樣哦。看仔細了,在這裡生活著的人的感覺和永和市是完全不一樣的。連GG牌的樣式都不一樣。」
「看不出來。」
「那是你沒用心。」她氣鼓鼓地說。
茅一生可樂了,「又被媽媽教育了啊,可憐的泡菜小朋友。小音,你想吃冰淇淋嗎?我去買三個來。」
「好啊!」
「泡菜呢?」
「我也和你一起去吧,要不然你一個人拿不了三支。」
送走對冰淇淋的興趣大於城市的二人,杜音往綠地公園深處走了走。
寬敞草坪的背後是一座巨型尖頂城堡,坐落於海邊的小山丘上,紅牆綠瓦,氣勢恢宏,面寬驚人,頗有些童話王國三維化的感覺。突然,從右側廣場附近傳來了依稀可聞的音樂聲——是吉他,有人在彈吉他,還有一群人圍成一圈,像前赴馬戲團一樣津津有味地觀賞著他的表演。
「他們都在看什麼?」她暗想,「是當地的賣藝人嗎。」
在好奇心的指使下,杜音一點點撥開人群,往核心靠近。吉他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是首民謠,聽不出是誰的風格,但技法相當嫻熟。
在背後紅中帶紫的纖長雲朵映襯下,吉他的主人唱出了第一句歌詞。
瞬間,杜音的靈魂仿佛受到了重擊。
像蒼白沙漠裡透明的幾何方塊。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是《500英里》。她很熟悉的曲調,老舊的曲子,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老歌了。一點也不搖滾。憑什麼這曲子會吸引她的耳朵?簡直不可理喻。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抱著吉他站在人群之中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她朝思暮想的黑髮青年。他還戴著和四年前毫無差別的眼鏡,目光清澈,甚至一點看不出歲月流逝的印記,所以她根本不需要細看,單用餘光就認出了他。
她的心快要跳出喉嚨口。
「西蒙……」
一曲結束,青年慢悠悠地抬起頭,就像被攝影機單獨處理過的慢放鏡頭——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她甚至能看清每一根髮絲的躍動。
最後,它們停了下來。
「好久不見,小音。」
像是那句被期待了幾百個回眸的問候,狂喜地奢望著再次的重逢。
她拍了一把臉頰,稀里糊塗地問:「你知道我們要來?」
「今天天氣不錯。」他的語氣平常而從容,就像一切都還停留在分別前日,他還是她唯一的摯愛,被命運捆綁,但明明一切都不同了,「剛剛那首歌挺老了。你想來點別的曲子嗎?雖然沒有第二把吉他……」
他的話音遽然中斷。
因為她一下子抱緊了他的脖子。
圍在四周的加拿大人紛紛驚呼了起來,還有旅行者笑著給他們拍了照片。閃光燈下,西蒙並不尷尬,只是稍微受了點驚嚇,不過他的驚嚇比起杜音來說,已經淡得多得多了。
「小音……」
「我好想你!」
「……我也是。」
曾經,他的離去是倉促的結束音,宛若太陽落山,只記那之前的絢爛,不記之後所有。而如今他卻比任何人都更加真實。她砰砰亂跳的心就像蚯蚓爬過的泥土一般風起雲湧。然後,她鬆開摟住他脖子的手,笑中帶淚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她確認,這下他不會再隨意溜走了。
「這次你應該就能重新參加我們的樂隊了吧?」
「我猜到你們是來邀請我出山的。」他淡淡地說,「樂器已經準備好了,站到你的麥克風前面去吧,主唱女士。」
這傢伙說起玩笑話來還是這麼奇怪。杜音哈哈大笑了一陣,才從他的懷裡慢慢走出,接過了他手中的吉他。木吉他,Simon & Patrick,居然是這麼老的型號。真傻。
她決定不去想這麼多。眼下,只要直率地享受喜悅就好。
杜音的左手按在琴把上,右手指甲向下掃動,對西蒙暗示地眨了眨眼,他滿是無奈,卻也沒有否認她的邀請。
當第一組和弦結束後,西蒙緩緩開啟唇瓣,唱出了熟悉的歌詞:
「懷念,想念,徘徊在兩者之間,
思考細微的差別,取回遺忘的痛覺。
我是迷路的孩童,比誰都擅長說謊,
喜歡的是春天,
不,喜歡的是夏天,
不,喜歡的是秋天,
不,喜歡的是冬天,
不,喜歡的,只是你所在的城市。」
她對著人群走了一道弧線,雙眼全是喜悅,買完冰淇淋回來的茅一生和高笠快步狂奔而來。聽眾們紛紛停下腳步,她,個頭不高,穿著質樸的女青年,唱著他們聽不懂的異國句子,那異常珍視的姿態好像在從積灰的書架上取出一冊丟失了許久的老書,叫路過公園只是聽聽歌的遊人也忍不住被眼淚迷了眼睛。原因不明,大概是情到深處自然富有的感染力。一曲終了,她的嗓音經久不息,緊接著她又開始唱下一首……再下一首……
這次,他們的音樂不會停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