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重逢
2024-06-06 18:29:54
作者: 久南喬
永和市第一人民醫院外。
當晚。
從救護車上下來的醫護人員將頭部被金屬杆件砸破的高笠緊急送往手術室,進行傷口縫合手術。留在外面等候室的杜音臉色黑如焦炭,茅一生不安地走來走去,西蒙雖表現得最為平靜,但在有一個護士從手術室走出時第一個迎了上去。
「情況如何?」他的語速很快。
護士咬著下唇,似乎在琢磨恰當的措辭。
「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引起腦震盪……如果沒有的話,縫完傷口就沒事了。」
茅一生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拉住了護士的手臂,喊道:「我要我的鼓手活著出來!聽到沒有!」
「您放心,他不至於出現生命安危的問題……」
護士被他嚇到了。杜音連忙上去拍了拍茅一生的肩,讓他冷靜下來。
等候的時間漫長得可怕。醫院裡來來往往都是行人,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醫院是個這麼熱鬧的地方,過了很久,人流稍稍降下來,杜音又一次回到等候區,給坐在座椅上的茅一生和西蒙每人帶回了一瓶可樂。
「喏。」
「……多謝。」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樂隊尚未成立時,茅一生賭氣和西蒙進行了一場街頭演出,那時她就用了這個法子安慰失望的他。
如今,時過境遷,等待的人卻還是原來的三人。
當他把手裡的罐裝零度喝光的時候,手術室上的紅色燈箱終於變成了綠色,有醫生從那裡走出,並取下了臉上的口罩。三人馬上站起身,對他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已經沒事了。」醫生說。
杜音鬆了口氣。
要是高笠出了什麼事,她肯定要一輩子掛記著今晚發生的一切了。
病人需要休息,於是三人暫且先各回各家,等第二天再來探望他。演出自然是砸了,後台鬥毆的動靜實在太大,幾乎掩飾不過去,也不知莊樁最後找了什麼樣的藉口安撫那些白跑一趟的觀眾。現在她沒功夫細想這些。
探望時間一到,杜音便馬不停蹄地來到了病房。
高笠正坐在潔白的病床上,意識已經清醒了過來,他打開管子,取出兩片黃色的藥,仔細地瞅著它們,想吸口氣,但鼻子卻酸得厲害,什麼氣味也聞不到。
「你還好嗎?」杜音問。
「湊合吧。」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西蒙站在杜音身邊,用他一貫冷漠的藍色眼睛看著試圖掩飾心事的高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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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笠的童年回憶是一片灰色。
遠處雷聲轟鳴,雨點陣陣,深夜十二點,他從迷糊中醒來,因為父親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口。他突然變得非常煩躁,把頭縮進被子裡,想裝睡,儘管這時他的肚子還在咕咕直叫。晚飯吃得很簡單,沒人給他錢,手頭能支配的就那麼點,都是母親離家時留給他的,他全放在一個小鐵盒子裡,沒叫父親知道。
裝睡的意圖並不能保護一個孩子,至少是從他醉酒的、充滿暴力傾向的、失去了妻子的父親手中。
就算做夢,也該是清醒的,清醒得舊事一件接連一件地從回憶的泥淖里掀起。
周圍的鄰居每個人都知道,可憐的高笠有一個酗酒的爸爸,這個家由於他吃喝嫖賭已然成了人間地獄,女人和他鬧,他大打出手,最後都沒來得及鬧上法院,女人就拋下年幼的孩子離家出走了。他們傳言她是跟著有錢的大老闆私奔了。
不過這不重要。
父親應該想過沒有他這個兒子,甚至可能希望他死掉。
小時候的高笠生過一場大病,病名很奇怪,叫肝臟惡性橫紋肌樣瘤,為了動手術,家中積蓄很快開始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家人之間的關係也急劇惡化。
高笠想過,如果自己不存在,父親一定會快樂得多,他會有錢做想做的事,不至於奔波於醫院而放棄了工作,也不會墮落成後來的鬼樣子。想來,父親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把兒子悶死,但他沒有,高笠覺得只憑這一點,他都沒法恨這個男人。就算在雷雨交加的夜晚、他醉醺醺地回家、操起廚房裡的菜刀、走到床邊怒吼一通,高笠也只是選擇了靜靜縮在被子裡,想著今晚的自己會如何被揍。
只是這一次,事情沒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裝什麼睡?你以為你裝睡老子就不會教訓你了嗎?啊?你還以為自己是那個被老師誇獎的好學生?畫畫得了獎,就自以為了不起了是嗎?你知不知道,都是因為你,這個家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嘟嘟囔囔地罵著什麼生殖器官的字眼,語氣比往常更加兇險。
「老子的……彩票……全打了水漂,也是你害的……」
看來是錢又沒了。高笠有些害怕,但他只能祈禱——祈禱這個男人儘快恢復理智,外面下著雨,還在打雷,就算逃走,自己也沒處可去。說不定會被凍死街頭。
於是他沒有吱聲。
這反而激怒了那個男人。
「怎麼不說話?!他娘的,你這個孽種……老子要是沒了你……肯定不會是今天這慫樣!」
過去高笠不止一次夢見自己被父親扔在街上,可是眼前的父親卻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像即將爆籽的石榴。
他舉起菜刀,將高笠一把從被子裡扯了出來,狠狠摔在地上,刀起刀落——刺骨的疼痛襲上心頭,高笠只覺雙眼一片發青,什麼也看不見,右手的小手指處傳來冰冷的感覺,隨後,恐怖的疼痛占據了他的大腦——他砍斷了他的手指。
「唔……」
父親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高笠意識到,他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了。雨聲滴答,廚房的水龍頭滴答,傷口的血滴答,夜色越來越深,高笠躲避著男人發瘋一樣的攻擊,奔跑到陽台上,看著身後的一串血跡,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有無聲地哭。
「你……還敢跑?小崽子,我叫你知道,誰才是你大爺!」
父親又一次舉起了菜刀。
高笠快要痛暈過去,呼吸都十分艱難,他往陽台的最外側靠了靠,刀尖的寒光卻毫不留情地逼近。眼看就要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