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爭吵

2024-06-06 18:29:46 作者: 久南喬

  「Yes, we are going to achieve that goal if you……」

  推開門把手的制服青年謙卑地介紹著什麼,但杜音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咚咚咚咚,耳鳴得厲害,噁心感再次衝上腦門,她的視線像箭矢一樣插在他身後的皮夾克男人身上,看到那人豪放不羈的鬍子、睿智的眼角、一雙不合腳的皮鞋,和臉頰一側的黑痣。

  小時候,她常常撓著那顆痣入睡,他則開玩笑說那是「上帝的惡作劇」,讓她能在走丟後儘快找到自己的爸爸。所以她絕不可能認錯人。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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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見到她,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詫異。

  他該剃鬍子了。她想。這身衣服也古怪得要命。那棉襖下的酮體簡直像極了奧古斯特•羅丹的思想者。

  啊,生活比任何小說都要真實。至少在這一瞬,杜音清晰地看見了內心深處的那根刺,是無法從筷子上甩去的香菜,是撓也撓不掉的虱子,是平靜海面上被帆劃破的裂痕,是淋下的酸雨,是一團火焰……令人無法釋懷。

  「爸爸。」

  她艱難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一直乖乖端坐在一旁的茅一生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爸爸?!」

  她站在原處,就像一隻隨時搖搖欲墜的提線木偶。西蒙警惕地擋在她面前,以防她一時激動做出預料之外的舉動來。

  「你確定沒弄錯?」高笠見杜音神色不對,連忙走到引路的工作人員面前,低聲追問,「他就是要和我們合作的音樂家?不是叫Aaron嗎?」

  青年為難得面紅耳赤,「這……應該沒錯呀,本來也就只有他還留在中國了。」

  「我用了英文名。在國外比較方便。」

  這時,皮夾克男說話了。

  他的嗓音也一如記憶深處那樣熟悉——儘管她此刻很不想承認。明明他為了音樂夢想都拋棄了家庭跑去海外,而且一連好幾年都未曾回家了,為何荒唐的命運還是把他牽引到了自己面前——通過這種諷刺的方式?合作的音樂家?別開玩笑了!她可不承認他的音樂!

  連基本的責任心都沒有的人,還敢對她的音樂指手畫腳?

  他一定是瘋了!

  「小音……」西蒙按住了她因激動而急劇起伏的雙肩,語氣急促地勸說道,「我們先離開這裡。」

  「不!我要面對他。」

  「你現在做不到冷靜……」

  「那就不用冷靜!」她猛地推開了他的阻攔,定了定神,隨後大步走到神色複雜的皮夾克男面前,惡狠狠地看著他,就像羚羊在瞪殘殺了它後代的獅子,「……我早就有一肚子話想對你說了!」

  「你長高了,杜音。」

  他淡淡地看著她。

  還像個父親一樣惺惺作態,真是可笑。他以為她會熱烈歡迎自己嗎?眾里尋他千百度後,驀然回首,笑魘如花?

  杜音攥緊了雙手,臉頰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看起來很疼,但她的斥責卻更加尖銳:「你知不知道媽媽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忘掉你花了多久的時間?反正我寫的歌在你看來都一文不值,幹嘛還特意漂洋過海過來羞辱我?!」

  他攤了攤手,「我保證,在見到你之前,我只知道要合作的是一支名叫Crippled Crow的搖滾樂隊,不知道你也在場。」

  「我當然在場!我他媽的可是樂隊的主唱!」

  她已經逼近聲嘶力竭了。

  看到如此瘋狂的小音,茅一生已然嚇傻,高笠也震驚在原地,來不及做出反應。只有西蒙清楚地知道她的憎惡來自何處。那是影響了她一生的「痛恨」,在爸爸走後,她想回到平靜的生活里去,她也確實成功了一大半,可他的再次出現就如同一根敲鐘棒、一棒把鬧鐘敲到最響,驚醒了夢中人,讓他看清——以前的日子是回不去了。

  「我還以為你隱退了。」

  「我是隱退了!你以為都是誰害的?要是你還有一絲一毫的廉恥之心,都不該堂而皇之地用這副無辜之人的表情看著我!」

  「沒想到你居然會以樂隊的形式復出。」他繼續說。

  「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愧疚嗎?!」她實在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的腦迴路,「別避重就輕!混蛋!」

  「……」

  「別認為世界就該繞著你轉,我告訴你,這叫做傲慢!你從來不是、也不可能是別人世界的中心,就算是家人也沒理由一味遷就著你!媽媽當年一定是瞎了眼,才會愛上你這種男人!」

  她幾乎快要哭出聲了。至此,西蒙再也看不下去,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在眾人的驚愕之中帶著她朝著門外快步走去。

  「西蒙……等一下,我的話還沒說完……」

  「沒必要浪費時間了。他不會道歉的。」他的口吻十分冰冷,卻格外有力,像一劑強心劑注射進了她的血管,「沒必要留在這裡毀壞心情。我們走。」

  「喂,西蒙!杜音!」

  茅一生叫了兩人的名字,但西蒙一刻也未停滯,腳步反而更快了,他的保護欲化作種異常的神經電流在周身流竄——任一舉手投足,那肌肉的走勢似都躍動著要擺脫控制一樣。

  望著久別重逢的女兒消失的背影,皮夾克男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然而,這聲嘆息里包含的情感是那麼單薄,哪怕過度解讀也讀不出什麼多餘的意味。過了一會兒,他彎腰撿起被她撞掉在地的絲巾,放回上衣口袋,亂糟糟的鬍鬚好像飄零的瘦削的葉,毫無生命力。

  高笠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透過杜音父親的臉,他似乎隱約看到了沉眠在他記憶深處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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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的空氣還有些寒冷。西蒙拉著杜音一路狂奔,來到大樓中間的花園平台上。這裡一個人也沒有,很適合冷靜心情,就是有點容易凍出鼻涕。她看到凋謝的植物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馬上就要化了,再過幾天就是新年,過了春節……就該長出新的綠色了。

  「為什麼拉我出來?」

  杜音還在為他不由分說的強迫耿耿於懷。

  西蒙卻淡然地看向她:「要是你繼續呆下去,會哭成什麼樣子都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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