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正義的惡魔

  「你說，疼是成長的標誌，那我可否不要長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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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音唱到最後一個音時，故意將音調不斷上揚，拖了足足十秒，茅一生則架起了小提琴，用快節奏的弦音當做背景，一直重複相同的小街、演繹到樂曲結束的最後一刻。

  她慢慢抬起了濃密的睫毛，露出藏在掩蔽下的黑色眼瞳。

  ——太美了。

  一片沉寂。台下的觀眾都聽呆了，陷在這曼妙的顫音里不能自拔，直到突然有人用力鼓了兩次掌，聽到掌聲，人們才紛紛熱烈地拍動了各自的雙手，掌聲匯聚成一條河流，水浪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了一片蔚藍的大海——仿佛浩瀚無垠。

  仔細一看，那些觀眾之中，竟有一半以上都是小孩子。

  沒錯，新曲的第一次發表，被杜音定在天山常去做志願活動的新華幼兒園進行。

  她想用自己的歌聲給需要幫助的人帶去力量。這所幼兒園裡的孩子都是農民工子弟，父母常年在外，很少回家，缺少關愛的他們也難以接受良好的幼兒教育，天山每個月都會來這裡一次，給他們講講美術課，或是教他們製作漂亮的絨布裝飾品，也有時，只是單純地過來坐坐。也許就是因為她來的頻率高得令人不解，那些收了黑心錢的狗仔才會刻意拍出「著名造型師疑似對小男孩圖謀不軌」的照片，高價賣給新聞出版社。

  那張照片就像一枚核彈，引爆了輿論。

  人們的恐慌其實不難理解。一個跨性別者，想得到亞文化以外的尊重和認同，似乎永遠只能是痴人說夢，想到這樣一個「女人」經常和祖國的花朵們共處一室，有些成年人不免會緊張。那是因為他們自己都不相信，這些「奇怪」的人，居然也擁有純粹的善意和自發的同情心。

  前不久，天山的事在網上傳得紛紛揚揚，她本人自然被迫中止了前來幼兒園做志願者的活動，卻被歪曲成「有罪惡感」，杜音實在看不下去，就主動提出想代替她來這裡看望孩子們。

  這場公益演出的主題，叫「烏鴉樂園」。

  一聽說有搖滾樂隊的哥哥姐姐來演出，孩子們都興奮異常——儘管他們並不知搖滾為何物。光是看到新鮮的樂器、可愛的姐姐、帥氣的哥哥，就足以燃起他們的興奮點。演出十分簡樸，幾個深知天山為人的老師表示願意幫忙，便臨時在遊樂園旁搭起了小小的舞台，也就不到十平方米那麼大。

  由於是公益演出，入場不需要門票，就算是路人也能站在孩子們身後欣賞音樂。於是，殘翼烏鴉的微博發布新動態後不久，幾十個住在永和市的歌迷便圍在幼兒園的圍欄外，合著節拍鼓起了掌。

  《兔子先生》、《蟲兒飛》、《請給我一雙翅膀》……前幾首都是經過西蒙重新編曲的兒童向歌曲，到了第四首，他們的新曲《疼》突然改變了畫風，令全場愕然，一時難以做出反應也屬正常。最激動的當然是一直支持著樂隊的粉絲們，他們只是偶然有空來看看，就目睹了新歌的第一次演唱。

  「太棒了，小音！」

  「加油，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

  有人發出了歡呼。

  帶著黑色兔耳的杜音笑了笑，隨手對孩子們比了個半個愛心的手勢。

  「哇——！好漂亮！」

  天氣不算好，後半程還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寒風呼嘯，孩子們卻露出了繁星般的喜悅眼神。他們就像置身於夢幻的異世界中，即便不懂得歌詞的含義，只是聽到與血管一同涌動的音符，便高興得手舞足蹈。

  杜音往前邁了一小步，沒法更多，否則她就會走出「舞台」的範圍。她一點點壓低了頭顱，以與歌聲完全不同的高昂聲線說：

  「接下來的這首歌，我想送給最近承受著輿論壓力的天山女士。你不是孤身一人，也無需被謊言擊敗，我們相信你，孩子們知道你的善意，我也會用我的歌聲繼續支持你。」

  「小音……」

  站在人群中、帶著口罩的天山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一股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溫暖染上了她的胸口，像一座快要融化的雪人，等待春天的到來。

  「歌曲的名字是，《正義的惡魔》。」

  歌曲的名字意有所指。突然，杜音似乎望見了躲在人群之中的天山的身影，但她沒有揭穿對方，只是謙和地點了點頭，隨後垂下眼睛，回應著孩子們期待的目光。

  調整了一下呼吸後，西蒙首先彈動了低音貝斯。

  她目光一轉，變得十分銳利，揮動的右手也仿佛寄託了少年的氣勢，奮力朝著天空發出吶喊：

  「經過多少次掙扎，才知道生命之重，

  經過多少次摧毀，才懂得平靜之痛，

  你也會說，說你是正義，

  其實你只不過是，化身為人的惡魔。」

  每唱出一句對一葉障目的世人抨擊，杜音的聲音變刺耳一分。

  孩子們當然不能聽懂這樣一種哀慟的內涵，但卻也明白她是在盡最大的努力表達著些什麼，向無垠的天空——以及天空之上的「某些人」。他們乖乖坐在原位，沒有煩躁，也沒有大聲說話，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教室都破破爛爛的農民工子弟幼兒園裡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姐姐哭了？」

  有一個男孩敏銳地發現了什麼。

  杜音繼續唱道：

  「自以為是的正義，把錯歸咎於旁人，

  隨波逐流的攻擊，撕下偽善的面具。

  滿口謊言，不知真相，

  狡猾的惡魔總是，自詡為神的使者。」

  「……」

  天山捂住了口罩，像是隨時都會忍不住泄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她怎麼能不知道杜音唱著的歌詞是什麼含義，那是對網絡暴力的抨擊，對尚未得知真憑實據便一邊倒地排斥「特殊人群」的愚者的憤怒。

  頓時，她的不甘像從胃裡生長出手臂，揮舞著把內臟搓成一團血泥。

  不僅是她，站在圍欄外的其他粉絲也紛紛皺起了眉。

  容忍這樣一種現象延續下去……真的好嗎？這群孩子最真實的心情，又有誰來過問？製造了爆點新聞便偷偷退場的造謠者的過失，又有誰來追責？

  「咔——」

  有人拍攝了現場照片，發布至社交媒體的最新話題，一個接一個的新參與者加入了話題之中，漸漸形成了一場巨大的風暴。

  ——當時的杜音尚不知，歌曲的力量竟遠比她想的還要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