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是個人都不該早起

  人會做夢。夢不只有噩夢，也有美夢，但通常情況下都是噩夢被記住的概率高。恐懼比快樂更容易影響大腦的運作，再輕微不過的負面情緒都有可能演化成黑夜中一場無盡的死亡爭鬥——多數場合，做夢的人還是弱勢的一方，手無寸鐵，只能瘋狂逃竄，而追逐自己的黑影連真實身份都未曾顯露，便已經具備了迫人的威懾力。

  從望不見盡頭的樓梯一路向下奔跑，呼吸逐漸濃重，腳步卻怎麼也快不起來。錯覺就像悄然覆上口鼻的紗，無形中將人的五感抽離、拖向喪失知覺的深淵……

  「啊！」

  杜音陡然撞進一片白茫茫的光線里，茫然無措地望著四周。

  她穿著一條畫滿五線譜的紙裙。面前的舞池裡，無數人在翩翩起舞，舞池由生鏽的紅鐵搭建而成，每踏一步，仿佛都有碎片因此裂開。

  她失去了方向。

  坐在舞池一側的樂團開始了他們的演奏，指揮家自信滿滿地挺著胸，揮舞手中那根樹枝狀的指揮棒；樂手們面無表情，只是機械地配合他的指揮演奏各自的樂器，不多不少，只是剛好，剛剛好準確無誤地描繪出曲譜上的音符、該重的地方用力、該輕的地方放鬆。

  整首樂曲明明應該是最恰到好處的「完美」，在杜音聽來，卻莫名有種恐怖。

  杜音繞著他們走了一圈，在看到指揮家的面孔剎那，她驚愕地後退了幾步，靠在同樣年久失修的青銅雕塑上，呼吸變得格外急促。

  

  「爸……爸……」

  她的呼喚讓指揮家臉上的自信微笑淡了下去。

  瞬間，四周原本在舞蹈的人們也都齊刷刷地望著她，用一種充滿敵意和冷漠的表情，奪走了她逃走的勇氣。

  「我……我不想……」

  杜音站在那裡，像河邊鵝卵石上被垂釣者釣來卻被嫌棄太小而隨手放在一邊的魚，嘴裡仿佛一直在嘟囔著什麼，但別人什麼也聽不見。她覺得喉嚨越來越干，想說話也說不出，懸掛在頭頂的燃著蠟燭的水晶大吊燈發出了火星「啪」地裂開的聲音，宴會廳里的人們紛紛取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真實面孔……

  「杜音！」突然，一隻大手蓋上了自己的額頭，身上一涼，與之俱來的是一聲威脅似的催促，「趕緊起床了。」

  她被嚇得不輕，捂著被子一角呼出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

  是個噩夢。

  又做了噩夢，最近出現這種情況的頻率越來越高，半夜時常睡不好覺，此刻她的心情可謂差到了極點。扭頭一看，西蒙正以神奇的姿勢坐在床邊的圍欄上，不懷好意地盯著她。杜音馬上哀嚎了一句：

  「都是冬天了，讓我多睡一會兒行不行……」

  「不行。」

  「可是嘛……」

  這次西蒙徹底把她床上的被子抱起來、扔了下去，被子軟踏踏地掉在電腦椅上，杜音發出了一聲沮喪的痛呼，還被他白了一眼。

  「不許頂嘴。」

  「啊——討厭死了！我世界第一討厭你！你這個白痴！」

  杜音開始公然發脾氣，不要命地揣著床板，這動靜鬧騰得太大，甚至吵醒了幾個房間以外的宿管大媽。

  大媽敲門問：「杜音，你叫喚啥呢？」

  「抱、抱歉，我做了個噩夢……」這一秒，她簡直要尷尬死了。

  「你室友都回家了，自己小心吶。」

  「嗯，謝謝阿姨。」

  聽到宿管大媽的腳步走遠，杜音緊繃著的神經才得到了放鬆。是啊，這麼快都放寒假了，她的舍友們全都坐上了回家的火車，就她一個人還留在學校……她也而是沒辦法。自從因為樂隊的事和媽媽鬧僵以來，她也試探性地給家裡發過幾次簡訊，但都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如今，只能先厚著臉皮在宿舍留一段時間了。還好樓里剩下的不止她一個人，幾個忙社工活動的同學也住在樓里，不至於上個廁所都一片漆黑、疑神疑鬼。

  杜音來到洗漱間，伸出一隻手，嘴上含糊不清地叫著：「西蒙，幫我拿一下毛巾。」

  下一刻，一條黃色的毛巾就忽然憑空出現在她手中，杜音滿意地打開了水龍頭，讓水嘩啦啦地浸滿整塊布料，往臉上擦拭了幾個來回。

  這就是她寒假生活的常態。每天一大清早，她就要被西蒙從夢裡叫醒、勒令自己乖乖吃早飯、看書、學樂理、練吉他、練聲、去操場跑圈兒、然後準備其他學科的預習——由於她的成績總是懸在將掛未掛之間，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西蒙認為，趁開課之前就做好相應的準備是必須的條件。

  他就像個花大價錢聘請來的金牌家庭教師，盡職盡責，態度傲慢，卻又讓人挑不出錯兒，這才是令杜音忍不住惱火的地方。

  所以她開始藉機瘋狂地指示他做這做那，以平復自己「本應該是主人卻被當成小孩管教」的不忿。

  「西蒙，我的學生卡不見了，能幫我找找嗎？」

  「西蒙，幫我摁一下電腦的開機鍵。」

  「西蒙，我好餓，現在有夜宵賣嗎，去燒烤攤那兒瞅一眼唄。」

  「西蒙……」

  「你夠了。我又不是『西蒙牌人形售貨機』！」

  終於，一直面無表情地接下任務的西蒙也學會了反抗，他厭煩了被派去做這些可有可無的小事，就算是他唯一的主人杜音安排的，也不行。

  他沒想到，聽到這番話，杜音卻顯得很高興。

  「誒，西蒙牌人形售貨機這個名字不錯啊，下次我可以叫著試試。你這個小機靈鬼，怎麼這麼聰明呢？」

  西蒙再次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快去鍛鍊身體。」於是他下了指令，讓這個煩人的女人趕緊去找點事做。

  但這次，杜音卻遲疑了起來，他還以為她要做出什麼反抗的舉動，卻看到她一個鯉魚打挺般地貼了上來，抓起他的雙手、撒嬌似的說：「今天可不可以不跑圈？」

  「你又想偷懶嗎？」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了幾個字：「不是！我今天……生理期……」

  西蒙一臉迷茫。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