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沙漠裡盛開的花

  沉沉的睡意好似永遠靠不了岸的小船。

  西蒙把紙筆放進背包。漫長的夏天就快結束了，但天氣的沉悶卻不見改觀，熱得像個熔爐，空氣還濕乎乎的，仿佛自帶超強粘合劑的特效。他現在只覺得頭腦很暈乎。明明吉他不需要睡眠，他也從來沒嘗試過睡覺，此時卻有一種強烈的倒頭就睡的衝動。

  他的身體好像越來越不聽使喚了。

  「西蒙。」有人叫了他的名字，然後他看見屋頂平台的門被打開，杜音從門縫裡悄悄鑽出來，看四周無人，快步走近了他，毫不客氣地在他身邊坐下，問，「最近怎麼樣。」

  「進展不順。我對商業性的曲子沒有興趣，討好大眾也不是我的工作。再說，我不是心裡的小九九太多了嗎。」他放下手中的樂譜草稿，似乎有些冷淡。

  杜音連忙轉到他面前，「你生氣啦？我就開個玩笑而已……」

  結果，她居然發現他在背著她偷笑，臉都因為想故作冷漠而僵硬了，這一刻，她感到一陣惱火，衝著他的後背狠狠踢了一腳。

  「好哇，你還學會捉弄人了！」

  他一邊躲開她的後續攻擊，一邊找別的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那個叫次世代幻想的樂隊也要正式出道了，你看到新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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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驚訝極了。

  「沒有，居然這麼快！」

  「上次大學生樂隊大賽之後就一直在談簽約的事，最近才敲定，其實節奏已經很慢了。」西蒙說，「我不想輸給他們。他們是憑喜歡在堅持，我們可是在樂隊上賭上了一切。如果輸了，就說明我們連四流的音樂人都當不上，也就沒有繼續當賭徒的必要了。」

  「我知道你不會放棄的。」杜音卻毫不擔心地笑了起來，「因為你親口答應了沙漠森林的主唱，要一直活動下去嘛。」

  「我的諾言可未必是真的。」

  「那你對我說的話也有可能是謊話咯？」

  「你覺得呢？」

  從他身上傳來淡淡的汗味和溫和的氣息，但她並不覺得噁心，相反，這是一種令人愉悅的切實的味道。她注意到自己的裙子一角皺了起來，連忙伸手去扶，卻不慎露出了內層輕薄的白紗，上面還有細膩的蕾絲花邊，從臉上看得出她有多緊張——紅得像柿子。

  「別偷看！」

  她發現西蒙露出了釋然的表情，臉更紅了。

  可惜西蒙想說的似乎並不是這件事。「我……有主意了。關於新曲的主題。」

  「咦……喔，你說吧。」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清了清嗓子，恢復正經的坐姿，一板一眼地問，「新曲的主題是什麼？」

  「夢想和現實。」他盯著她的眼睛道。

  「誒？」

  「我想為夢想沒能實現的人寫一首歌。沙漠森林，還有更多一直在地下努力的人們。他們的夢想也應該被世界看到。」

  說出這番話，就像在絞盡腦汁中做雅璇的問卷終於看到最後一題——他忽然覺得靈魂之中的重擔也卸下了肩頭，有種由衷的輕鬆感。杜音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爬到西蒙面前，對著他向後縮去的鼻子說：「真巧！我也想過讓他們成為歌曲的主題！」

  也許是出於前不久那晚演出的體驗，「夢想和現實」的主題一下子就得到了樂隊全員的認可，主角就是堅持理想並不斷付出努力、即使知道理想很難實現、也不願就此放棄、還能繼續全心全意享受生活的人們。

  想著沙漠森林的成員們演出時的表情，台下的聽眾與他們互動時的溫暖感，以及在後台主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眼前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出畫面來。

  如此一來，寫出四人都有共鳴的曲子和歌詞，似乎也變得迎刃而解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音樂的契機」吧。

  「為什麼孩童時的你，會不顧一切地奔向暴雨中央，僅僅是為了體會，生而為人的空歡喜嗎？這種感情該如何定義，像小區路角突然出現的，那台爆米花機，嘭地一聲露出的驚詫和雀躍之心。」

  這是新曲《沙漠裡盛開的花》的第一版小樣。

  比起之前的曲子，這首歌的基調更為陽光，卻含著一股輕鬆愉快之下的、沉重的無奈感。

  「行吧。」莊樁的眼睛迅速瀏覽完譜曲，伸手關閉了正在播放demo的音樂軟體，回頭望著並肩坐在對面的四人，「至少有些真情實感了。不過我很好奇，是什麼造成了這麼明顯的變化？」

  「誒？」

  「和上次相比，簡直是垃圾和瑰寶的區別。轉變總得有個契機吧？」

  「契機……我們在寫歌的時候，想著的都是熱愛音樂卻無法以此為生的人的事。」西蒙抬起頭，回答了莊樁的問題。

  在杜音印象中，這還是第一次。

  明明他總是很討厭這個男人，所以拒絕和他進行和善的直接溝通來著……

  也許他也隱約有些預感了，雖然莊樁過去因為急於求成的心情損壞了杜音的未來，但本質上，莊樁還是一個求賢若渴的商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好的音樂能帶給人的價值。直接和莊樁對話，西蒙便能了解到自己之外的人對樂曲最客觀的評價。

  莊樁將複製demo的U盤還給杜音，接著說：「完善一下編曲，我儘快給你們安排錄音，這張迷你專輯發售之後，殘翼烏鴉要舉行第一次樂隊演唱會，具體的主題也需要你們考慮一二。」

  杜音瞪大了眼睛。

  「演唱會？這麼快？就算加上迷你專輯，我們也才有八首原創。」

  「剩下的用翻唱吧。腦內漫遊者的網絡帳號上不是有成堆的好歌嗎，拿幾首來用就是了。」他還是像以前那樣不問他們的意見，但卻還是那般自信——且並非毫無憑據，「你們樂隊的現場能力很強，不用這點征服聽眾就太可惜了。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在確認莊樁打算幫助他們打造一場超出期待的盛宴後，杜音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這麼說來……她好像已經兩年半沒在他面前微笑過了。現在，她的心情就像是長途跋涉之後把腳伸進熱水裡一樣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