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名為——瘸腿黑鳥
2024-06-06 18:27:26
作者: 久南喬
從某種意義上說,杜音其實很感謝高笠。
若非他那時挺身而出、推了他們樂隊一把,僅憑她和貓咪西蒙三人,構成的微妙關係可能隨時崩塌。
三人待在練習室里的時候,氣氛總是很尷尬。西蒙鮮少開口,一開口還多半是毒舌;茅一生是樂隊的隊長,不喜歡別人和他唱反調;杜音夾在中間連呼吸都要謹慎、再謹慎,以免挑起不必要的爭吵。
但高笠加入之後,狀況就發生了轉變。這位小辮子東北青年十分健談,就算自言自語,也能從澳大利亞袋鼠的育兒寶典、聊到火星殖民之後各國應該採取怎樣的方針分配資源。
他多嘴多舌的本事尤為逆天,但大部分正經時刻說的話又都很有道理,叫人無法反駁、啞口無言。
憑藉這一長處,每每茅一生和西蒙快要演進到肢體衝突之時,他就能用一系列嚴絲合縫的說教提醒他們——鬥嘴也需要技巧。
比如今天,他倆就又產生了分歧。
「鍵盤再調整一下。低音部分力度不足。」西蒙坐在音響上面無表情地發號施令。
「是你寫的曲子的問題吧!鍵盤又不是用來充當低音炮的!」茅一生寧死不從。
「貝斯。」多虧高笠習以為常地插入了他們的對話,「加入貝斯的元素,低音就不是問題了。問題在於我們誰來彈貝斯。小音,你能邊彈吉他邊唱歌嗎?」
「沒問題。」杜音握著緊急買來的二手電吉他,說,「如果多加練習的話。」
「很好。」說罷,高笠轉向了西蒙。
西蒙瞪著他。
他也回瞪西蒙,還面帶微笑。
「知道了。」過了許久,西蒙終於取下眼鏡,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朝杜音說,「我來彈貝斯。」
這話讓杜音和茅一生都充滿了驚恐。
「你確定要換樂器?應付得了嗎?」茅一生首先衝上去一頓質問,「這可不是小學生音樂課哦,我承認你的曲子寫得很妙,但你畢竟是個吉他精,上來就改貝斯的話……」
「——哈哈哈!貓咪你在說什麼呢,人家只是喜歡彈吉他而已。對吧?」
杜音一下跳起來掐住了他的脖子,「和顏悅色」地笑開了。她可不想把西蒙是吉他的事廣而告之。另一方面,西蒙也鬆了口氣,因為他確信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像杜音一樣相信自己的胡說八道的人,好吧,茅一生除外。
好在高笠似乎並未起疑,只是滿心期待地等著來自西蒙的最後答覆。
於是西蒙輕描淡寫地鬆開了交握的十指。
「反正都是弦樂器,對我來說沒差別。」
這個被譽為「腦內漫遊者」的男人,再次展露出了驚世駭俗的一面。
一個月內將自己的演奏樂器從吉他徹底更換成貝斯,並且重新修改現場版樂譜,減去原曲的電子音,輔之以更適合人聲的節奏,這些工作全程由西蒙一個人完成。簡直是神一般的效率。他甚至考慮到茅一生的小提琴專長、給他在曲子裡加了一段Bridge(銜接)部分的獨奏。
試音時,把小提琴夾在肩頭的茅一生突然起了警惕心。
「你最近是不是變人設了?幹嘛突然對我這麼好?」
「比起樂曲的完成度,區區臭貓的心情我才無暇顧及。」西蒙說話時,面前是一張白色的日曆,他寧願看日曆也不正視對方的臉。
不過茅一生已經習慣這種設定了。
怎麼說呢,一旦意識到西蒙本意不壞,就覺得這種冤家路窄的對話方式甚至有一點點帶感?
反正幾次合排之後,四個人的演奏終於能合在一起,杜音的嗓子也經過了一輪完整的恢復訓練。雖然出錯還是比較頻繁,但好歹有點樂隊的樣子了。茅一生自詡團長,該擔當的時候就該擔當,為了樂隊的生存,西蒙那無藥可救的臭脾氣他也只好笑著接受。
人不和吉他一般計較嘛。誰叫他會寫歌呢。會寫歌的都是神!
但杜音還是隱約覺得不安。
「西蒙。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休息時,茅一生愉快地跑去保安室擼貓了,高笠留在座位上一臉嚴肅地修改樂隊演出海報的最終稿,留下杜音和西蒙並肩坐在窗台上,望著室內的鏡面發呆。
這好像是二人罕見的獨處。
西蒙回答的語速都慢了半拍。
「……問題?」
「就是,我們看起來也不像個正經樂隊,參加比賽是不是太著急了?」杜音問。
西蒙單手擦著窗台上的灰塵,漫不經心地說:「正經樂隊?什麼是正經樂隊。樂隊這東西,難道不是越正經越糟糕嗎?這個時代不正經的東西才最受人歡迎,認真活著的人反而會吃苦,不學會放飛自我就會被壓垮,人們寧願笑著死也不想哭著活,這就是搖滾精神。」
他一臉死氣沉沉地說出這種話,讓杜音內心一陣發涼。
「你……難道是用這種態度看待音樂的嗎。」
他反問:「那你覺得音樂是什麼?還惦記著你爸教給你的那些條條框框?音樂是要帶給人力量的,就是因為這種無聊的堅持,他才會對女兒的成長不聞不問,才會拋棄你,就結果而言,他的音樂有帶給你任何力量嗎?沒有吧。」
西蒙的聲線始終平靜而淡然,目光的焦點毫無偏移,不像在抱怨,卻格外沉重。
然而這席話恰好是杜音的最大雷區。
「如果你只是為了貶低他的音樂才來找我報仇的話,請恕我退出。」杜音黑著臉說。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生氣。
西蒙收回沾滿灰塵的手指,盯著其中被陽光直射的部分,仿佛想從顆粒狀的光亮里尋找靈感。
然後他更加直白地批判了起來:「看來網上的傳言都是真的。你還在幻想什麼,他不會回來了。就算他還在某處生活著,就算你等著他,就算他有許多機會可以回家,他也會一次又一次地將那些機會破壞掉。」
「我沒有幻想。」
「你有。你所有聽眾都是你的幻想的犧牲者。你選擇了退出,可我們這些樂迷既不能因為你放棄音樂而指責你,又沒辦法停止對你的思念,這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打擊,日日夜夜,片刻不停。不論你承認與否,你對他的執著都在阻礙你繼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