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十三」

  臻鈺微怔，她並不懵懂，清楚黎承允言外之意，也就這樣，她心中泛起失望，為什麼連他都認為她會對姜未晗有不軌的念頭呢？

  忽然間，她覺得這就是刻板印象，認為女孩虛榮、拜金、崇尚上流社會，所以其他人會有種靠近權錢就會扒著不放。也許一部分女孩是這樣，但不代表所有女孩也這樣。

  姜未晗是自大自戀，她不在乎，可黎承允與她相識多年，怎麼也不理解呢？

  

  臻鈺並沒有將情緒外放，她只是苦澀一笑，道：「學長，我從來沒有對姜未晗有過念想，他是站在鎂光燈前的人，萬千寵愛，而我只想當個普通人，雲泥之別。所以，你不必擔心。」

  瞧她妄自菲薄的模樣，黎承允心底不舒服，嘆息：「我相信你，只是阿晗太不懂自控，我怕他一時不理智，做出傷害你的事。」

  「這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黎承允的眼神很真誠，臻鈺點點頭，微笑道：「學長，我知道的。」

  兩人之間的氣氛逐漸緩和，變得有說有笑。他們都沒有留意到窗外站著一抹白影，正死死盯著。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陳勛的策劃案改了又改，終於可以在今天給出最終版。另外文箐有事提前回國，她臨走前答應把走訪調查的資料發到郵箱，剛剛終於收到。

  臻鈺坐在餐廳的陽台，吹著海風享受早餐，微澀的拿鐵被藍莓麥芬的甜沖淡，空蕩蕩的胃也得到滿足。她放下咖啡杯，點開文箐發來的郵件。

  原本愉悅的心情被長長的報告衝垮，看著一句句關於姜未晗的身世，她頗為震驚。手機屏幕往下滑動，看到一張泛黃的照片。

  雖然經過二次拍攝，但畫面依然清晰。那是一個穿著破舊粉紅裙子的小孩，約莫十歲左右，他的身體微微後躬，肩膀上聳。表情是難以言喻的麻木，模糊的琥珀眸已經感受不出任何情緒，即便身體條件反射出驚恐，可臉上毫無波動。就像是身首系統分離的機械人，詭異得直教人害怕。

  背後的牆壁寫著「狗/屎」兩個字，很明顯的欺凌行為。

  「看夠了吧，是不是很可笑。」

  臻鈺看得入迷，根本沒發現背後有人靠近。耳邊宛如放下一枚炸彈，嚇得她連忙轉身。待看清來者時，她的黑瞳微縮，說話有些結巴：「你什麼時候站在這兒的？」

  「剛剛。」姜未晗咧嘴一笑，「就在你仔細看照片的時候。」

  他的臉很蒼白，與昨日白皙的皮膚是不同的，過於病態。眼底帶著兩片淤青，看得出昨晚沒有好好休息，嘴唇乾裂無紅潤，整個人憔悴得跟風中的肉乾一樣。

  只有琥珀眸如常，和照片那樣的冷淡。

  姜未晗沒有坐下來，他一直盯著臻鈺的臉，不放過她絲毫的變化：「我知道你派人調查我，從姜家，到我的學校，最後摸到我出生的地方。」

  「孤兒院。」

  唇瓣起合，言語中帶著平靜。可越是平靜，臻鈺越害怕。

  「這些都超出了你的認知，沒想到我不是姜源的親兒子是吧。」姜未晗呵呵笑，他垂下眼帘，低聲道，「咖啡廳人太多了，你跟我來吧，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就像是惡魔的蠱惑，理智在一瞬間斷線，或者是考慮到接下來所談的事情過於隱秘，不適合在公共場合訴說。臻鈺答應了，她跟著姜未晗來到海邊，一處寂靜角落。

  海邊的天氣反覆無常，今日的天空灰濛濛，聚集的雲層壓縮天地空間，如同千軍萬馬將臨，即要迎來一場風暴。

  臻鈺感覺很壓抑，一直往前走的姜未晗與天邊的雲一樣，陰影籠罩著她。

  兩人坐在沙灘上，看著小風浪。姜未晗先打破沉默，他歪著腦袋，笑道：「我打從有記憶開始，便待在孤兒怨，那邊的人都把我當成怪物，不願意跟我待得久，所以我一直都是睡一個房間。」

  「這對於誰大床鋪的孩子來說，是天大的『恩賜』。其他小孩都很妒忌我，忌憚著院長對我的關愛，所以想盡各種辦法欺負我。穿小裙子的照片是他們調皮玩院長的相機，順道拍下來的。要是用我現在的寫真來比，扭扭捏捏，不倫不類。」

  他的語調很單一，機械地講述著往事：「最嚴重的一次，是要把我的眼睛戳瞎。幸好院長及時趕到，不然就不會有以後的姜未晗。」

  臻鈺沒有說話，她就靜靜地聆聽，這些細節都是文箐的報告沒有的。按照報告上說，姜源在獅城孤兒院被收養，隨後帶回姜家。姜源父母對他很好，滿足一切與普通小孩相等的需要，更優質的學習資源。

  只是他並不熱衷，少時的缺愛使他形成了屏障，很少與兩夫妻親近。不過姜源並不在意，時常出差的他也很少參與家庭聚會。在他眼裡，安靜、規矩、不添麻煩的姜未晗令他滿意。而姜夫人很心疼姜未晗的經歷，對他以溫和的方式，照顧起居飲食。

  這些信息都是文箐從姜家的家傭那兒打聽到的，兩夫妻很厚道，所以家傭評價很高。

  之後她循著家傭的信息，找到獅城孤兒院。當年與姜未晗同批的孩子都陸陸續續離開，院長也退休了，所有資料都是從檔案室里找到的。

  他被收養前沒有名字，只是單純名號：十三。

  臻鈺有些難受，她少時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孩子，現在來看，她還有衛大叔，有能躲避風雨的家。

  「一切都過去了，不必介懷。」她安慰道，「現在的你很耀眼，也不會再有人欺負你，有自己的家，有愛你的人……」

  未等她說完，姜未晗出言打斷，冷笑：「從來都沒有過去，我一直都活在孤兒院。只是你們太天真，以為改了個名字就能重迎新生。這都是你們逃避的藉口，假象。」

  他緩緩站起來，睥睨著，道：「我一直都是十三，不是姜未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