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惡人

2024-06-08 09:05:22 作者: 柴托夫司機

  當萇離再度醒來時已經入夜,李稷仍就守在她身邊。此時的他總算是好好梳洗了一番,雖然還是一臉憔悴,但起碼雜亂的鬚髮此時已經收拾妥帖。

  這樣的李稷讓萇離心疼不已,掙扎坐起後伸手撫上他的面龐,好好打量起他。孩子沒了他也是極傷心的吧,不然以他那鐵打的身子何至成這個樣子?「我昏迷了多久?」

  「六日有餘。」

  想來這六日,他定是殫精竭慮地守了自己六日,突然眼前一星半點兒的銀白刺得萇離心頭一陣絞痛,淚水再度無可止歇地流下,急急問道:「十郎,十郎,你怎地有了白髮?!」

  李稷忙把她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秀髮道:「休要說這種傻話,何人還能免了青絲變白髮。白日裡才為孩子哭,現在就不必為我哭了。」

  萇離一聽,哭得愈發傷心,她的十郎明明才二十五而已,為國事操勞這些年都沒生出白髮來,短短這幾日就有了白髮。「到底是因為我自己身體不濟,孩子才保不住的。」

  「綰綰,你勿要為難自己。曾幾何時我是想給你個孩子的,可那時我不知你……正如你自己所說,生在帝王家其實遠不如生在尋常的富貴人家。你這幾日也極是兇險,能把你的命保下來已是不易了。」

  李稷輕拍著萇離的背脊,語中已有森然之意。「說到底,若非齊王安排的那次爆炸,你何至於不但保不住孩子,自己的命都快搭上了!」

  

  「確是因為我重傷未愈嗎?」萇離自言自語道。

  李稷和緩了語氣,娓娓道來:「你傷的是心脈,你大哥當年傷的也是心脈。葉秀早就同你說過,你傷得不比你大哥輕多少,而你又親臨前線,一路奔波下來對身體損傷極大。」

  「這我知道。」

  「綰綰,孩子沒了是他與咱們的緣分太淺,到底他也來的不是時候。」

  萇離的淚水打濕了李稷肩頭的衣襟,而李稷則是安靜陪伴在她身邊,與她一同分擔失去孩子的痛苦。

  旁人當然感受不到聖人的細心呵護,他們感受到的只有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岑淮滿門抄斬在眾人意料之內,而他本人更是被凌遲處死。此外,齊王留下的姬妾子女全部賜死是誰也不曾想到的。然而李稷猶不解恨,竟讓人把齊王從墳里挖出來鞭屍焚骨,將其生母從先帝陵中遷出。

  故而面對聖人一連輟朝七日,滿朝文武對此噤若寒蟬,誰都不敢多言一個字。在想通了和活膩了之間,他們還是會選擇前者。

  然而還是有不怕死的,觸了聖人的霉頭,這個人就是萇離。事情傳到她耳中時,對孩子沒了的原因,她又信了幾分。在她看來,李稷若不是氣瘋了,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畢竟他一向是在乎自身聲譽的,起碼比她在乎,所以萇離還是出手為李稷挽尊了。她命人放出消息,原齊王側妃柳氏用壓勝之術詛咒昭獻皇后使其失了孩子,聖人怒不可遏故而才有前番驚人之舉。

  可惜萇離的挽尊行為換來的卻是李稷一通怒火。「老子當個皇帝,殺人泄憤怎麼了?!」

  孰不知,所有一切都是李稷掩人耳目之舉。他用巨大代價為綰綰續命,不是為了讓她忌恨自己奪走他們的孩子,更不是為了讓她心懷愧疚地過完後半生。既然如此,自己這個惡人所幸就做到底吧。

  鑑於懷孕之初每個來給自己診過脈的人都告訴萇離,她這一胎狀況不好。所以面對驟然失子,萇離雖然傷心卻並不意外。但她心中仍有疑問,自己就是小產,何至昏迷六日?

  此事是由葉秀來解釋的。「懷孕對心脈損耗巨大,月份越大你的負擔就越大,這個你自己也有感覺。而你的傷根本就根本撐不到足月生產。」

  「所以這個孩子本就是保不住的?」萇離聽出了話中深意。

  在葉秀看來,在萇離與孩子之間,聖人的選擇根本毋庸置疑,所以他毫不心虛地道:「是。」

  「那為何無人告訴我?」萇離指節發白,克制不住質問的語氣。

  「此事你讓我們如何說?」葉秀道:「有了孩子你自然是高興的,可接著就告訴你這個孩子你保不住,驟然大喜大悲你就可以承受了?與其讓你忐忑不安地過幾個月,自是不如如今這樣。」

  「這是聖人的意思?」

  「我也是這個意思。」

  「師父還未說我為何會昏迷那麼久呢。」萇離頹然道。

  「你跟世子傷得都是心脈,只不過他是外傷,你是內傷,自然可以用一樣的方法治。」

  「我大哥都扛不住赤蟬蠱,撐了一個多月人就沒了,我為何可以?」

  「赤蟬蠱可以癒合任何損傷,你身上的損傷有多少,你自己知道。此法的確兇險,可上次只有我一人,那時到底是在軍中不比在宮裡,可用的東西不少。赤蟬蠱性質同曇燚花一樣,除了這玩意有毒以外。過去十年我一直想辦法用它來解你身上的毒,十年的功夫總不是白費的。更不說,還有我父親相助,事情到底是成了。」葉秀道:「但無論怎樣,此法還是兇險。驟然失子你定然是傷心的,與其在你醒來之後痛心疾首,令你舊傷復發,還不如藉此機會徹底治好。」

  一直在暗中觀察萇離神色的葉秀暗自鬆了口氣。「其中過程也是極痛苦的,就算你在昏迷中,也不會一丁點兒感覺都沒有吧?」

  「我有。」怪不得自己醒來之後,眼前所見之人都是一臉憔悴,果然是熬了許久的。「可當年師父用蠱毒之事,葉公就十分不滿,如今……」

  葉秀不以為意地道:「當年你大哥用形勢逼我,如今你夫君用皇權逼我父親,而且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能見死不救是怎樣?」

  「怪不得這幾日葉公對師父就沒好臉色,可他對含英為何也沒好臉色?」萇離又問。

  「你跟她相處這麼久了,異位而處她難道不會同我做一樣的選擇?她全力支持我這個叔父,你覺得她祖父還能有好臉色?」知道真實內情之人統共沒幾個,唯一可能出紕漏的便是葉向高。葉秀如此說,便是讓萇離在這個漏洞面前決口不提此事。反正她不提,父親更不會提,何況他已向聖人請辭,待萇離此番康復之後他便回去。

  萇離很是擔憂地道:「你們何必為了我如此呢?師父在外漂泊多年也就罷了。可含英還要指望葉家的,如此這般,她還如何在葉家立足?」

  「她如今已是尚食局的司藥了,葉家不能拿她如何了。況且父親雖然生氣,也還沒打算把她逐出家門。」

  「那就好。」萇離這才想起一事,又問:「既然師父給我用了赤蟬蠱,那我是不是可以多撐幾年了?」

  「那是自然。若是只為讓你熬過這一回,我也不願冒如此大的風險給你用蠱。」葉秀道。

  萇離懷著些許的期待問道:「那我可以多幾年?」

  「活過三十不成問題,興許能到四十,再多隻怕是不能夠了。」

  「於我而言,這已經很久了。」

  「順便說一句,如今你武功盡失。」

  「也罷,如今我也沒有用武之地了。」對於此事萇離並沒有太過在意,想必某人是一陣竊喜吧,再也不用擔心自己跟他動手了。

  「還有最後一事。」葉秀道:「待你此次痊癒之後,我就要去浪跡江湖了,兩三年之內是不會回來看你了,以後由含英看顧你。」

  萇離展顏一笑,「這本就是師父多年夙願,應該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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