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不佑

  在殿門完全打開的那一剎那，一道炫亮霹靂自墨黑天際劈下，直擊長安城正南方向的明堂。

  震耳欲聾的雷聲貫入眾人耳中的同時，明堂寶頂也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全長安最高的建築，所有人都會看到這一幕。

  遠處的火光映在李稷眼中，他面沉似水，牙根緊咬，目光凌厲地盯著明堂，似要用自己的怒火將那火壓下去。

  片刻後，李稷厲聲吩咐道：「宣太尉即刻入宮，還有司天監監正！」然後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在轉身的那一瞬，他掃了剛剛晉為婕妤的崔氏一眼。

  這一眼讓崔婕妤覺得好似在寒冬臘月里，被人扔進太液池中，那刺骨寒意疾速散開，蔓延至四肢百骸。

  韋姈月並未看到李稷的這一眼，但崔婕妤的神情全被她看在眼裡，一個冰冷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她扶著婢女的手，緩緩走向崔婕妤。

  此刻韋姈月已經換上了和煦笑容。「妹妹，前朝之事自有聖人操心，輪不到咱們說話，我送你回去吧。」

  在牽住崔婕妤的同時，韋姈月就感受到，她因為恐懼而發出顫抖。

  韋姈月抬手撫上崔婕妤的脊背，聲音依舊悅耳動聽。「妹妹，咱們走吧。」

  崔婕妤強壓下心中的恐懼不安，擠出一個恭順的笑容。「多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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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二人攜手步出麟德殿。

  麟德殿內發生的事情，在屋頂上喝酒的兩人當然一無所知。

  不過，開明坊距明堂只有兩個坊區，所以方才雷劈明堂繼而引發大火的一幕，她們看得一清二楚。

  那道炫亮霹靂劃開天際之時，桑梓著實被嚇了一跳。正要感慨才正月里怎麼就打雷了，可惜話還未說出口，她就看到城南那座高大建築的頂端燃起了熊熊烈火。

  坐在一旁的萇離眯著眼睛，仔細辨認那燃起大火的建築，遲疑著問道：「那裡是明堂吧？」

  桑梓再次辨認後才給予肯定。「對，是明堂。」

  二人在屋頂上久久不動，都定睛看著那越燒越旺的大火。不多時，大火已經把半個天空都映紅了。

  萇離帶著幾分酒意道：「此情此景，怕是活上幾輩子都不一定能看到啊。」

  坐在一旁的桑梓笑道：「娘子，您要是入朝為官，可不能這般口無遮攔了。」

  萇離也不看她，逕自說道：「這話你待我考中進士之後在說吧。桑梓，你可知這明堂有何用？」

  桑梓答道：「明堂乃天子之廟。天子造明堂，就是想告訴世人，他受命於天。」

  萇離莞爾道：「誠如你所說，眼下雷劈明堂就是天命不佑了。且不說今日還是上元節，大好的日子出了這種事情，看來白十郎可不是一般的天命不佑啊。」

  桑梓訝然道：「娘子幾時信天命了？」

  「我是不信，可世人相信。世人相信火神祝融受命於天，祝融八姓便是正統。其實，傳國玉璽不過就是塊石頭而已，說破了天也就是塊上好的玉石。可羋氏把這塊石頭說得神乎其神，弄得有傳國玉璽就可號令天下，沒有這塊破石頭便是得位不正。如今，那塊石頭早都不知流落何處，可世人居然還相信這套鬼話。」萇離起身，抬手指向北邊的大明宮。 「因為他們李氏既無祝融的血脈也無傳國玉璽，還得國不正。所以他們就得建這明堂，告訴世人，他們李氏乃天命所歸。」拿起酒囊，又飲下一口，這酒還似刀子一般劃入腹內。

  萇離言語之間的無盡嘲諷，聽得桑梓心酸不已。「如今的五姓七望，只因為他們每一家都與祝融八姓是世代姻親，所以他們自覺比李氏皇族還高貴。當初羋氏編出這套說辭的時候，可曾想過，楚國都亡了，他們當初的鬼話居然還能誆騙世人。」

  言畢，萇離漠然看著依舊燈火通明的長安城，突然狂笑出聲，這一切在她看來真的是太可笑了。

  桑梓無言以對，只能靜靜地看著萇離近乎癲狂地大笑，看著她笑得俯下腰身，看著她笑得滿眼淚光。心中一片愴然，多想讓娘子停下來，可並非自己不為，實是不能也。

  毫無徵兆地更鼓響起，這意味著宵禁開始。

  萇離的大笑伴隨著六百聲更鼓逐漸止歇，最後她面無表情地道：「上元節宵禁，賞燈之人都要回去睡覺了。只不過今夜，必有許多人不得安睡。」說罷，便帶著桑梓下了屋頂。

  李秩是在王府門前看到雷劈明堂的，看著遠處熊熊燃燒的明堂，忍不住自言自語道：「老十啊，你運氣再好，也擋不住老天爺發威吧？」

  本欲前往平康坊的李秩，當即轉身回府，又吩咐趙誠道：「去聯絡咱們的人，明日早朝都長點兒心。」

  趙誠會心一笑。「屬下明白。」

  上元節，對於年過半百的長樂大長公主來說，本該是含飴弄孫的日子，可她沒有這樣的機會。自駙馬離世後，她就並未再嫁，與駙馬生育的一兒一女也早已不在身邊。兒子早已過世多年，女兒未曾及笄就遠嫁東越，如今的她何嘗不是孤家寡人。

  自大長公主還政退府後，成日與自己養的那堆面首們打發時光，上元節也不會例外。

  今夜並非是正式夜宴，大長公主只穿一身家常藏藍廣袖常服，上面繡靛藍大團繡球花。夾雜著不少白髮的青絲，梳著最尋常不過的高髻，只以一隻金簪做點綴。雖然面上的皺紋已經遮蓋不住，仍依稀可見大長公主年輕時的美貌。

  如此尋常的打扮，也無法掩蓋天潢貴胄應有的氣勢，此刻她正靠在軟塌上，閉目聽著一位唇紅齒白，氣質陰柔的面首演奏箜篌。

  大長公主的心腹侍女，姸娘在此時悄然入內，行至大長公主身側，俯身在她耳邊小聲道：「公主，方才那雷擊中了明堂，現下明堂已燃起大火，看火勢一時半會兒是撲不滅的。」

  聞言，大長公主的雙目倏然睜開，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微微揚起，遂又閉上眼睛，漫不經心地道：「告訴南衙的人，明堂若是保不住，那我也保不住他們，讓他們自己掂量著辦吧。」

  「奴婢明白。」 姸娘立即出去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