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緣修道半緣君
2024-06-06 02:46:26
作者: 柴托夫司機
此問的目的,萇離心知肚明,她更加清楚地知道,這個問題她答與不答,是否實話實說,她的澄哥哥都會知道真相,自己根本騙不了他。就像那年,她拿著自己抄的《孝經》去找王澄,告訴他那是自己大哥抄的《孝經》,為了能讓他姐夫多些時間陪他阿姐,就麻煩他這個小舅子,替姐夫分擔一下重任。
當時王澄欣然同意,後來她才發現,自己那等拙略的謊話,早就被王澄一眼識破。他只是願意看著自己因為奸計得逞而開心,也願意幫她分擔那六百遍《孝經》,僅此而已。
所以萇離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王澄緩緩放下手中的茶具,抬起頭,聲音中的顫抖再也壓抑不住。「所以琬琬就只有三年的時光了嗎?」
萇離微笑著道:「也不一定,久的話還有五年。三年和五年還是有些區別的,不是嗎?」
在盯著萇離看了許久之後,王澄才繼續動手烹茶,語氣也恢復平靜。「若是讓你當個瞎子,你怕是寧願去死的。能告訴我,你用的是什麼藥嗎?」
「玄冰草。」
「此物我聽說過,不是劇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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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素日所喝藥里,還有一堆其他的東西,以此來壓制其毒性。」萇離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極是輕鬆。
王澄儘量牽起嘴角,扯出一個笑容道:「琬琬可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澄哥哥如今出家,是出於自願嗎?」
王澄本以為她會問自己為何出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不免心中一寬,故而仍是微笑答道:「當然。」
「其實這樣也好。」
「為何這麼說?」
「朝堂紛爭也好,家族內鬥也罷,這些事情都不適合澄哥哥。」萇離語氣誠懇。
「你說的沒錯,可是生在琅琊王氏,我沒得選。」王澄笑得無奈。
「所以我才說,這樣也很好。」
「也就你會說這種話了。」說話間,王澄的茶已經烹好。
萇離端起抿了一口,緩緩放下茶盞。從袖中拿出那支冰花芙蓉玉簪,道:「我今日前來,是想將此物還給澄哥哥的。」
王澄並未接過,只是看著那支髮簪,道:「原以為我此生不會再見到這隻髮簪了。」
「這是與嫂嫂分別之際,她給我的。不過那時她沒告訴我,這其實是你送的。」萇離解釋道。
「既然阿姐沒告訴你,那你是如何知道的?」王澄的語氣依舊溫和。
「嫂嫂從不戴這樣的東西,所以我問了蓉娘,是她告訴我的。」萇離如實回答。
王澄笑得溫柔。「當初我覺得你會喜歡這個,所以才讓人送去給你的。」
「那時的妘琬會喜歡,可如今的萇離不喜歡。何況如今這樣的東西她也戴不起了。」
話中深意,王澄自然聽得明白,這樣的結果在自己預料之內,他與琬琬之間回不去了。但這支髮簪,他不會收回的。於是道:「這是阿姐留給你的念想之物吧?」
「澄哥哥怎知?」
「不然的話,阿姐怎會不告訴你這是我送的呢?」王澄的笑容和煦。「阿姐死於疫症,想來她是怕過了病氣給你,才把這個給你的。」
時隔多年,王澄依然有顆七竅玲瓏心。一時間,萇離不知要說些什麼。
王澄逕自說了下去。「既然是阿姐留給你的念想之物,她又沒告訴你此物如何得來,你又何必在意此事?還是你不在乎阿姐留給你的東西?」
這樣一番話,萇離不能否認,即便她明確知道,王澄被並不想收回這支髮簪,可她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看到萇離的反應,王澄知道自己目的已達。「如今,我是不該再喚你琬琬了。」
萇離淡淡一笑,收起那支髮簪。「的確如此。時候不早,我該告辭了。」
王澄明白,與其說琬琬今日是來還髮簪,不如說,她是來與過往訣別的。雖然說不再喚她琬琬,可在他心裡,無論事事如何流轉,琬琬永遠是琬琬。
但話已至此,多說無益。王澄只是起身相送。
二人行至門外,萇離換上平素那副淡然的樣子。「請先生留步。」
王澄也恢復了往日的神色。「施主慢走。」然後目送萇離離去。
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遠去後,王澄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重逢的欣喜過後,卻是令人絕望的無奈,她早已選了一條不歸路,而自己根本無力阻止,只能看著她獨自一人走下去。就像七年前一樣,看著她傷心絕望,自己卻無能為力。
不似當初得知她死訊時的痛徹心扉,這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無力感,比之當初的錐心之痛,王澄覺得此刻這綿延不絕的痛苦,更令他無法承受。「阿紹,把所有能找到的醫書,都給我找來。」
說罷,王澄便向寺中佛殿走去,仿佛今日與他入寺之後的每一日並無差別,他該去誦經禮佛了。
身為琅琊王氏的長房嫡子,王澄自幼就被教導家族榮耀高於一切,自己的所言所行都不可辱沒了琅琊王氏的門楣。可琅琊王氏在人丁凋敝的妘氏面前也免不了矮上幾分,當初阿姐與王氏結親的時候,整個家族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王澄至今記得,阿姐向父母透過口風,妘氏有意將小女兒嫁給他時,自己的父母是怎樣的振奮。對於此事王澄當然也是喜悅的,可他的喜悅完全是因為那人是妘琬,與妘氏的地位毫無關係。
可那場大戰之後,一切都變了,阿姐成了寡婦,琬琬失了父兄。自己曾向阿耶提出,把阿姐接回琅琊本家。這個提議遭到了阿耶無情拒絕,此時把懷著妘氏血脈的女兒接回琅琊,無疑是引火燒身。
雖然阿姐早就說過,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遺腹子平安生下來,嫁入將門,若是守了寡那也是常事,傷心完了,把兒女們平安養大便是。可阿耶的態度,王澄始終忿忿不平。
阿耶還告訴王澄,他與妘琬的婚事也就此作罷,就當此事從未提起過。王澄明白此時的妘氏已經沒有實力拒絕同皇室聯姻了,作為妘氏唯一的女兒,妘琬只能嫁入皇室。
若是妘王兩家的婚事已經定下,那麼西夏沮渠氏也好,還是中昱李氏也罷,都不至於同琅琊王氏搶人。可這門婚事還未定下,琅琊王氏絕不會為了妘琬一個外人,就與皇室正面交鋒。
王澄當時極其憤怒。「那阿姐呢?她也是外人嗎?!」
阿耶的回答言猶在耳。「哪個世家大族的威望,不是以血淚寫就,以白骨堆砌?妘氏是如此,琅琊王氏也不會例外。
「但琅琊王氏就連阿姐這麼一個弱女子都護不住嗎?!」
「妘氏那般高高在上,可在巍巍皇權面前,你看看如今的下場。我琅琊王氏手無兵權,難道只為了一兩個人,就不顧全族的性命與皇室結仇嗎?」阿耶的回答,王澄無力反駁。
自那日起,王澄覺得自己所深信的家族榮耀就是個笑話。為了那所謂的榮耀,這個家族可以犧牲任何人;但到頭來,整個家族竟無力庇護一個弱女子,真的是太可笑了。
對於妘琬,王澄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但即便不能與她相伴一生,他也希望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能讓她後半生平安喜樂。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並沒有機會再為琬琬做什麼,因為不久之後,自己就得到她和阿姐先後病故的消息。
再後來妘氏徹底倒台,王澄開始覺得早夭對於琬琬來說,也許不是壞事,起碼她不必經歷家破人亡。而今才知,她不但經歷了家破人亡,還要背負一切活下去,所以她此來長安絕不只想躲過會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