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故人歸

2024-06-06 02:46:24 作者: 柴托夫司機

  是夜,等阿渃睡下後,桑梓才來到書房。「娘子有什麼要吩咐嗎?」

  「你幾時也開始在我面前,玩起明知故問這套把戲了?」萇離語氣悠閒。

  桑梓道:「阿渃說的那位明淨先生,俗家名為王澄。」

  萇離無限悵然地放下書卷道:「真的是他。」

  

  桑梓原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什麼活人能讓娘子心生波瀾。而今能讓她起波瀾的人,居然是這麼一位。

  「上屆狀元郎,如今卻在帶髮修行,你可知是為何?」萇離問道。

  「奴婢來長安後只是隱約聽說了些,據說這位王郎君,於去年年初與其妻和離。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二人和離之後,王郎君就居於大慈恩寺內了。」桑梓覷著萇離的神色道。

  「世家聯姻多是利益所牽。這二人竟這般不顧琅琊王氏和博陵崔氏的顏面?」萇離很是詫異,印象中王澄絕對是世家公子的標范。

  桑梓接口道:「其中緣由,奴婢並不清楚。此事奴婢再去打聽。」

  萇離又拿起書卷,道:「不必了,他這樣做自有這樣做的道理。何況事已至此,旁人再多說也是無益。」

  「是。」桑梓應了一句,便要離開。

  萇離又吩咐道:「把我那支冰花芙蓉玉簪找出來。這幾日,我要去趟大慈恩寺。」

  桑梓愣了一下,旋即瞭然。

  數天之後,萇離收到郭喬的回信。雖然飛鴿傳書限制了紙張大小,寫不了幾個字,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回信里只有四個字:安心備考。

  正月十三,萇離打著去廟裡燒香祈福的名義,去了大慈恩寺。

  阿渃也嚷著要去,因來了月信去寺廟燒香會有衝撞,故而,她就被萇離勒令老實呆著,所以萇離只帶著桑梓前往大慈恩寺。

  兩人出了開明坊後,桑梓才道:「娘子是算好日子的吧?」

  萇離不以為意地一笑。「所以呢?」

  「奴婢以為您會只身前往呢。」桑梓也是一笑。

  「你到長安也有月余了,未曾好好逛過。我辦我的事情,你順便在大慈恩寺好好逛逛,不是也很好?」萇離道。

  「娘子,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桑梓道。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是該說的話。」

  桑梓深吸一口氣,道:「奴婢覺得您不該去見他。」

  「你也這麼覺得嗎?」

  「那您……」

  「他認出我了。他一語道出我名字的來歷,還有那枝綠梅,都是這個意思。」

  「那奴婢代您跑一趟?」

  「我與他之間,有些話還是當面說得好。更何況,即便我不去見他,他也會找個由頭來見我,若是那樣只會更令人側目。」萇離道:「所以我去廟裡燒香偶遇,才是最好的選擇。」

  桑梓語氣篤定。「在您心裡,這位王郎君到底是不同的。」

  「或許吧,若無家中變故,如今我的夫君應該就是他了。」

  此事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桑梓無不惋惜地道:「奴婢覺得,郎才女貌便是如此了。」

  「是嗎?我與他不過是門當戶對,就算能兩情相悅,琴瑟和鳴那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若是嫁了他後再遇家中變故,你能否想像我如今會是怎樣的處境?」 萇離自嘲一笑。

  桑梓勸慰道:「娘子,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您與王郎君,錯過便是一生,即便您如今嫁人,也斷不會是他。」

  進入大慈恩寺後,主僕二人就分道揚鑣。

  按照阿渃說的,萇離很快尋到那有綠梅的院落。看著伸出牆外的綠梅,萇離難免有些悵然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果然是回不去了,定了定心神後,便走上前去,叩響了緊閉的院門。

  開門的應該是阿渃說的那位僕從。「請問娘子,有何貴幹?」

  萇離仍按往日的習慣戴著冪蘺。「前幾日小妹來訪,你家先生所贈綠梅甚好,今日登門,以示感謝。」說著遞上一包東西,道:「這是青梅,你家先生烹茶時必用得上,代我轉交給他。」

  僕從接過青梅,道:「多謝娘子,您裡面請。」

  「你不用進去通報嗎?」

  「我家先生交代過了,這幾日若是有人為當日贈梅之事到訪,無論何人,直接入內便是。」僕從答道。

  萇離不再多言,跟著此人進去小院,穿過廊下,僕從引她進了室內。

  待萇離入內後,僕從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萇離順手摘下冪蘺,置於案上。屏風後傳來腳步聲,她知道來人會是誰,深吸一口氣後,便回過身去,望向來人。

  此人的確是王澄,褪去少年的稚氣,寸長的頭髮,更顯他清俊儒雅。

  自二人相對後,王澄就定定看著她,當初那份可人氣質,伴隨著稚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從內而外的冷漠。這樣的變化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她那雙眼睛……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最終是萇離打破了沉默。「澄哥哥。」

  果真是她,這世間,會這般稱呼自己的只有妘琬一人。本以為她已香消玉殞,時隔七年,她還能出現在自己面前,喚他一聲澄哥哥。

  有那麼一瞬間,王澄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過去,時光駐足,歲月靜好。可眼前人那雙深棕色的眼睛卻提醒著他,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琬琬……」千言萬語都在這兩個字里了,喉間的顫抖被王澄硬生生壓了下去,抬手示意萇離落座。

  剛入內的時候,萇離就注意到,室內除了僅有的一張胡床,其他都是坐榻。

  王澄道:「知道你自幼就痛恨跪坐,胡床是專門給你備下的。」說著,率先落座。

  「澄哥哥,早知我會來?」萇離隨後坐於胡床之上。

  「那倒不是。就是想著,若是你來了,不應讓你坐最不喜歡的坐榻。」王澄微笑著說。

  案上茶具早已備齊。兩人同時抬手烹茶,他們的手恰好碰到了一處。

  因為這次不經意的觸碰,王澄的眉心顫抖了一下。並非內心的悸動,而是他碰到了那纖細指尖的薄繭,那是常年執筆才會有的。知道她天資聰穎,但以她的年紀能有此成就,這是多少個夙興夜寐得來的。

  最終,王澄仍是語氣溫和地道:「今日你是客,還是我來吧。」

  「好。」

  其實很想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在碰過她的手之後,王澄已經知道了答案。那就問眼下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吧,「你的眼睛?」

  萇離不以為意地笑道:「就知道澄哥哥會問這個。藥物所致,不然我若想出門,就只能做個瞎子了。」

  答案同自己預料的一樣,王澄接著問道:「這藥是否有毒?」

  「為何這麼問?」這是萇離最不想回答的問題,因為真相於她的澄哥哥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不管世事如何變遷,縱使她的澄哥哥已經娶妻,即便他來日還俗,還會為人丈夫,為人父親,澄哥哥都會真心希望她能過得好。眼下重逢,他必是高興的,即便他沒有表現出來,萇離也知道,真要告訴他那個殘忍的事實,自己已經命不久矣了嗎?

  萇離這片刻的猶豫,王澄就已明了。這也是意料中事,血脈相傳的異瞳,豈是說改就能改的?

  自己已經猜到了答案,那麼萇離答與不答都是一樣,王澄接著問道:「考中進士的女子,三年內不得成婚,你是否就是因為這個才來參加科舉的?」

  「是。」這次萇離倒是答得痛快。

  王澄強裝鎮定地緩緩開口。「那三年之後,琬琬有何打算?」此刻,連他都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答案,他害怕事實會如自己想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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